“怪物……”
……………………………
孤儿院的孩子,大部分都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谁。
陈秦和黎谨算是个例外。
陈秦是主动舍弃了父母,而黎谨则是被父母亲自带过来丢弃。
黄昏下的天空宽广悠长,飘零下的落叶归根尘土,云舒叶卷。黄透了的梧桐夹杂赭尽头了的枫叶,纷纷杂杂,留下一片片走进孤儿院的人们的足迹。
双手被父母紧紧牵着舍不得松开,男孩垂落的眼眸下却是毫无波澜。
先天就被检测出腺体疾病,十五岁二次分化的时候80%可能暴毙而亡,为了治愈这个疾病,父母几乎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钱财。
弟弟为此被迫中断上学,原本小康的家庭变得穷困潦倒。
……
陈秦选择瞒着父母签下了弃养协议。
父母与孩子哪一方都有一次选择放弃对方的权利,无论是养父母还是亲父母,无论是自己的哪一个孩子。
陈父陈母由刚开始得知的震惊与不可置信的哭喊到现在不得不来到孤儿院的泣不成声。但从弃养的那一刻开始,双方就需要断绝所有的联系。
男孩踮起脚尖,主动擦拭父母的泪水,但这却更让对方的泪止不住溢出。他其实不明白对方为什么哭,这明明是最好的结果。
陈母终于还是没忍住。一把抱住自己的孩子,断断续续的抽噎,最后终于忍不住撕心裂肺地哭泣。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傻。”
这一头哭泣抽噎的时候,另外一头却是一片死寂。
女人另一只手紧握着自己另一只手的手腕,仔细看似乎还能看到一丝抖动。看都没有看身边的孩童一眼。
男人直接将车停在了门口,但却是戴着个帽子低着头,离得远远的。
在院长来了后,女人像是迫不及待的摆脱某种桎梏。跌跌撞撞的不断后退,终于在后面丈夫的搀扶下才停住,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虚弱难堪。
他们头也不回的离开。
与另外一家擦肩而过。
被抛弃了的人手握着个棒棒糖伫立着。细瘦的身影看着娇小。
孩童遗传了他母亲的精致,小小年纪就是粉雕玉琢的面容。吃着棒棒糖的意足似乎完全没有受到自己周遭的影响。看到陈秦看过来直接对视过去,眉梢好看的扬起。
歪着脑袋,绽开的笑意灿烂。
但哪家孩子,会被抛弃的时候还恍若无感,笑得开心。
……
当天晚上。
锅炉的暖气熏陶着整个室内。房间的灯光被特意调成柔和的昏黄。
孤儿院的院长六十上下,花白的头发梳在脑后整整齐齐。老花镜架在脸上,眯眼笑起来的褶子多到数不清,但就是这样一个六十上下的老人,用瘦弱的肩膀扛起了一整个孤儿院。
“婆婆。”
端坐在座位上的孩子们异口同声地唤道。
暗黄薄感的手慢腾腾翻起了书页,她不忘微笑点头。
孤儿院的书很有限,大部分都是捐赠来的旧书,里面的故事自然也类似陈调,但对于老人每晚的睡前念读孩子们依旧不厌其烦,听得津津有味。毕竟这也算是他们难得的了解知识的方式。
懵懂的眼里是稚嫩的期待。
陈秦听完故事默默爬上床。刚进被窝时却被老人叫住。
“小秦。”
跟着老人拐进阴暗的走廊拐角,陈秦被塞了一大袋吃食与衣物和一个精美的礼物盒。
“好好拿着,照顾好自己。”
手上的袋子沉甸甸的。那个礼物盒更是捧着有些发烫。
……
他没有选择当面去扔。
……
树叶婆娑下是晃晃黑影,院子本就不大,被那遮天的梧桐树一撑,大半部分都落得个暗无天日,只有那飞落台阶的梧桐叶,尚点缀着点银光幽幽。
深秋湿冷。
陈旧的运动鞋踏在湿润的地面。即使雨是下午下的,到了深夜空气中也依旧还有些许湿气。
黑黝黝的桶身相比起五岁孩童的身高要高出一截。
拖着从房间里拿出的椅子,借着椅子的高度,随着袋子里的食物在垃圾桶里的倾倒发出清脆的响声,陈秦眼也不眨。
早熟的孩子知道这是谁送的。所以就更不能有所回应。
还剩下最后一个。
被装点的精致的礼物盒被拆开。盒内的巧克力撒满了细碎的果仁,看着小巧可口。
这是他最常吃的巧克力,后来家里每况愈下后,便很少吃着了。
这一小盒不知道又要花多少钱……
肩膀被冷不丁拍了下。
“嗬!”
他手一晃,险些没拿稳。堪堪回过头去,猝不及防撞进那一双琥珀之中。
“你……”
男孩下意识睁大眼,他明明记得,其他人都睡了。
陈秦认得对方,毕竟他跟自己是今天同一天进孤儿院,但之后便再没了交集。各自都相安无事。
眼前的人神色清明,对于自己突然在此也没有丝毫想要解释的样子。歪着个头,双眼澄澈,说出的话脆生生,却是直截了当的询问。
“你不吃,要不给我吃?”
“……”
原来是为了这个……
对方还在双眼放光的等着他,陈秦索性将一整个盒子都塞到对方手上。
“都给你。”
含住巧克力的男孩笑得眯起,眼角的弧度狭长。
巧克力只有几块,黎谨三两下就吃完了。但却是吃得惬意。
……
从此每一个送礼物的夜晚,陈秦身后都多了个人拍拍他。
陈秦由一开始的惊吓到麻木,甚至后面已经能听出对方几乎悄无声息的脚步,直接转头递了过去。
直到有一天,他看着对方抱着厚厚一摞书籍扔到他床上。
黎谨人小嘴甜,模样也是比普通的孩子漂亮精致,从院长与孤儿院资助人那拿到的东西是最多的。
投其所好。
陈秦看向他,他同样也眼也不眨地与陈秦对视。绽开的笑意,一如当时。
对方只是想吃他的巧克力。很简单的想法,但却是说做就做。
虽然不明白这样的人为什么会被抛弃,但孩童并没有询问。
……
陈秦后来才知道,对方被抛弃的理由,是差点杀死了自己的弟弟。
“我只是后面才发现,他不会憋气。”
说是这么说,但据当时黎父黎母的哭诉中,黎谨看着自己在泳池里溺水的弟弟,却是回以父母一个咧开的弧度。
但这些,也不关他的事。
……
“这些书有什么好看的。”
不是床的主人却霸占了床上大半个位置,书籍掩映着面孔,让人只觉得他在酣睡,此时却冷不丁说了句。
连着几月下来,就是不怎么交集也混个脸熟了。
陈秦将书从他脸上拿开,免得口水沾书上。
他也想不通对方这回送完书没直接走反而在他附近跟着一起看书是为了什么。虽然没看几分钟就睡了。
“你不负责看,你负责吃。”平平淡淡一句话,却不由得让对方摸了摸鼻子,吐舌。
……
院落的梧桐叶终于全离开了枝芽,分明的枝条显现,没了叶的纷纷繁繁,直挺挺地指向天空,肆意伸展。
即使陈秦不闻不问,即使老人再怎么小心,但那每月一次的寄送,还是独一份,终于还是引来了别的孩童的发现。
羡慕,渴望,再到嫉妒,不平。孩子的情绪总是善变的。
当那鲜艳的的礼物盒被人推落,洒落的巧克力凌乱一地。陈秦不紧不慢地捡起。
不过这已经脏了,不能再给了。
当晚对方也没有因为这回的异常而闹。
陈秦也没有理他,只是踩上椅子动作娴熟地将所有的东西都丢弃。这回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忽然凝视着那黑黝黝的桶底,出神。
自己丢弃自己,这是孩童凭借着仅有的认知认为的利益最大化的行为,所以他当时毫不犹豫的签下了弃养协议。
为什么。
他不是本来就是个将死之人。
什么时候,能放弃呢。
孩童从小就知道自己的不一样,摔了倒了,只是默默站起来,亲人的或死或伤,只是眼也不眨地注视,冷眼旁观。
这一次也一样,他不理解他们的行为,他已经做出了选择,现在这种行为只会给彼此造成困扰。
他跳到地面,拖着椅子头也不回地离开。
黎谨目光一路注视着陈秦将所有的东西倾倒进垃圾桶。
但了。”
“所以你真的想好了?”
“当然。”话语一转,黎谨信誓旦旦,虽然不知道昨晚自己为什么捡了对方,但要是捡个孩子回来就能有现成的理由,那他上一年在碰到他时就该问能不能让他拐走了。
“听说爸爸不好当。”
听了这话,黎谨指尖在屏幕上划拉片刻,“这还不简单。”
“叮!”
“这就是我的决心!”
他将刚刚某宝下单的年销量百万的《好爸爸秘诀》截图发过去。足够应付那边了吧。
至于看不看,那就以后再说吧。
……
深夜
沉重的眼皮抬了又抬,最终还是在一片温暖中掀开。
床上的人睁眼,面对现在的情形还有些迷茫。
记忆与触感仿佛还停留在巷道冰冷的墙面,他的鼻尖动了动,像是闻到了熟悉的气味,但黑暗中却看不清搂着自己的身影。
过于依靠的动作没有令他沦陷,反而是带着不真实感的不安,在感受到那沉沉的呼吸热气后更是绷紧了后背。
唯一还露出被窝的双眼望向外界,床帘被拉得紧实,所以依旧是漆黑无限,但却能从中感受到丝丝寒凉。
这个怀抱并不紧锢,他尽力缩小身体,一点一点从那怀抱中钻出,不顾外界的寒冷,直到赤着脚踏上地面,才终于感受到踏实。
黑暗中的小手一手在空中胡乱摸索着,另一只手摸着床沿。
“啪。”碰动杯子的声音响动的那刻连同身子也自下而上僵硬,甚至带着瑟缩。
床上的人翻了个身,随后便没了动静。
屏着呼吸的人不再敢伸出手在空中摸索,只能摸着床沿探索。
房间外的光没关全,所以出了房门后的道路还是容易了许多。穿过走廊一路到了客厅,简单的布置使得宽阔的空间看着一目了然。
“咔。”
再一次尝试小心掰动着门栓。
“咔。”
打不开。
男孩没再敢对着门栓摆弄,生怕再发出一点声响,张望了一下鞋柜的四周,也没看到钥匙的踪迹。
手尝试着摸索着阳台处的门窗,也被锁的死死地,从缝隙中漏出的寒气冻的孩童的脚通红,他却丝毫不在乎,只是扫视着封闭的一切,目光散乱无神。
意识到自己出不去后,他也没敢再度回到房间,蜷缩起来的身影最终只露出一双眼睛直直注视着地面。
从被窝里出来残留的热气早已散尽,冬日的寒意一点点从裸露的肌肤处渗透,但他知道现在比起以往已经温暖了许多。
……
夜晚的校园依旧保持着明灯盏盏,无数扇被照如白昼的教室窗面垒成了灯火通明的教学楼。
除了校内的光亮,校外的光亮今夜也变得夺目,除了一部分是学校附近的路灯,但更少不了的是大大小小车辆的停驻。放眼望去的道路,车前灯的白昼与车尾的红光相互交织
三条路宽的车行道仍旧被围挤的水泄不通,一时间,鸣笛、刹车、开关车门的声音不断。
校门口早已有学生按耐不住偷跑下来等待许久未见的双亲。
站在人气的最前方,瘦杆似的少年老神在在,甚至还有心情从其中里掏出不知何时买的薯片,“咔嚓咔嚓”吃得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