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搜索 繁体

1因果得失(1 / 2)

夏夜风暖,蝉鸣高亢,寂寞长天下的自然嘈杂声最为清晰明显,却在不知不觉中被少年的一阵阵哭喊声掩盖,那是由青砖灰瓦堆砌成的庭院府邸,外有神明庙宇,其内另有乾坤,檐下飞燕筑巢,庭中竹影斑驳,院落正厅之后设有四季花园,亭廊穿过,轩榭错落,而那凉亭旁的花丛塌下几簇,周围长茎花枝毫无规律地抖动摇摆,更是沾上了不少乳白色的液体,不知其为何物。

池塘中粉荷相互依偎,艳雾蒙水,暗香浮动,锦鲤被惊而远逝,留下圈圈涟漪。

夜色诡谲,四处皆静,唯有一处淫声不断,在那靡乱残花中终于得见玄机。只见一身量纤纤、肤白若雪的俊秀少年浑身赤裸地躺在花丛里,身下垫着红色绒布,虽是某人为了防止他的后背被花枝划破,但更能衬托出他皮肤的白皙,一如红梅映雪,勾魂摄魄,酥人心神。他的双手被缚妖索捆绑成结,心智崩溃、神情迷离之下全然忘记挣扎,他只觉得自己像是遇到暴雨摧打的水上浮萍,只能任由施虐者摆布,无论有多想逃离桎梏,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正被男人大力侵犯,粗长的性器在他被蹂躏多次的后穴里抽插、搅弄,淫水随着激烈的交媾动作飞溅而出,在一次次的肉体拍打中糊成泡沫。他早已被汗水润湿,像才被人从河里捞出来似的。压在他身上的男人玄衣裹身,薄纱外袍被褪下扔在一边,男人眉眼凛冽,丰神俊朗,同样的大汗淋漓,汗水顺着下颚滚到喉结再滑进衣襟,他只掀开衣衫前摆,留肉根在少年体内进出。

男人握着少年窄窄的胯,下身撞击一次猛过一次,活像要将自己的性器镶在少年穴里一般疯狂。他面无表情,眼底情欲却涌动如潮,爱意、怜惜、执着与愤怒交织,让他积压多年的妒忌与委屈在扭曲的心理下彻底爆发。他一直将目光放在少年身上,流连着他的美妙躯体,看着他心爱的少年为他意乱情迷、春水泛滥。

“杨戬!你不是人……嗯啊……不要……”沉香倔强的骂词被撞得支离破碎,声音随着他身体的起伏抖动不止,他抬起早已瘫软疲累的腿想要踢杨戬的腰,却被他一手握住脚腕,被迫绷直承受他更加凶猛的抽插,粘腻水声在从未断过的啪啪声中若隐若现。他满脸泪水,红着眼睛弓起脊背,涎水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溢出,原本未经人事的青涩身体却在一次次的侵犯中被开发成如今这般淫荡的模样,后庭热流汩汩,腹部酸软阵阵,高潮似有若无叩击关口,好似欲擒故纵。

沉香快被羞耻心吞噬得一干二净,这更是一种无力与耻辱,心底涌上令人作呕的恶心感,他无法接受与自己最崇敬的长辈日夜欢爱,更别说他如今是被囚禁、强迫。而让他遭遇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竟是他的亲舅舅,他那些可笑的孺慕之情由他亲手摧毁,连同他的自尊一起,被弃如敝屣。

沉香紧咬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一丁点声音,但仍有许多细碎的呻吟从唇齿间叛逃,“嗯……呜……杨戬!你个禽兽不如的畜生!放开我……放……唔……”他才骂到一半,杨戬便欺身压下,含住他翕动不休的唇瓣吻吮,被包裹的窒息感扑面而来。杨戬吻他时总是温柔似水,呵护非常,他却很是抗拒,将他困在此处?

沉香心口一震,脸色顿时煞白,男女之爱?他们是骨肉至亲,他是他的亲外甥,他对他怎么可能有男女之爱?!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时,杨戬不知何时已来到他面前,他看着沉香变化多端的神情,抹去眼底的情绪,只装作没看见一般为他穿上外袍,道:“别怕,舅舅不会伤害你。”

沉香茫然抬头,恰巧对上杨戬近乎黯然神伤的双眼,他死抿起唇,不舍得让自己态度过于强硬,几番纠结之下,道:“可你现在就是在伤害我,你没有资格限制我的自由!你这样做,对得起我娘吗?!”

杨戬拨开他额前的碎发,道:“你想要什么舅舅都可以满足你,除了从舅舅身边离开。舅舅只是想要你的爱,沉香。”他执迷不悟道:“等你真正爱上舅舅时,舅舅自会还你自由。”

沉香如鲠在喉,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爱?你是我亲舅舅!你要我能对你有除亲情以外的何种感情?你这样做,是乱伦!是为世人所不齿的行径!”他推开杨戬,胸口剧烈起伏,咬牙切齿道:“更会让我觉得恶心!”

杨戬目光温柔地看着沉香,听他这话并未显露出恼怒之意,似乎情绪也不曾跌宕,他轻笑一声,声音有些颤抖,“先不说这些。你半日未进食,饿不饿?舅舅做了些你爱吃的菜,去吃一些吧。”

“我不饿!”沉香怒不可遏,绕开他兀自跑远了。

杨戬孤身一人站在檐下,影子被烛光拉长,他长久地看着沉香离去的方向,纵使不远处一片漆黑。

一束光斜照庭院,分隔明暗。

1因为你游叔吃了八年的鱼,对鱼有心理阴影。

沉香和小玉早就已经分手了哈。

“砰!”沉香一脚踹在门框上,木门猛然与石墙相撞又迅速弹回,他呼吸不畅,胸口被闷气堵塞,只能任意喘息以舒缓胸腔滞痛。堂外漆黑似墨,明明空间开阔却犹如暗室,他尝试稳定思绪,缓缓坐到门槛上,对这突如其来的囚禁觉得匪夷所思。究竟是何原因,舅舅怎么可能心悦于他?这倒也罢了,自从他们之间误会解开后,舅舅便一直对他关怀备至,如父如母,从不曾有逾矩行为,可以说与今日之举判若两人,人总不可能毫无征兆地性情大变,莫非他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还是说他在做梦?这样想着,沉香立即拧了一把自己的胳膊,疼得他龇牙咧嘴,险些一个后仰栽倒在地,他泄气似的托腮愣神。也是,若说是梦,那他这梦也太荒谬了。那现在该怎么办?难道他要被永远困在这里,再也见不到爹娘和八太子他们了吗?

沉香不安地咬了咬下唇,其实除了限制他的自由,舅舅待他和从前也没什么差别,他们到底是亲人,想来舅舅也不会真的对他做什么,保不齐日子长了,舅舅看他态度坚决,自己也会觉得乏味,便放他走了?

那也不能坐以待毙啊!

要不跟舅舅求求情?他向来心软,一贯架不住他的软磨硬泡,这次大概也不例外吧?想到这里,沉香又变得垂头丧气起来,其实舅舅的心思他从未真正参透过,但也知有些事情他心中若已有决断,便无人可以左右,而且情况特殊,他也不能笃定。

这门槛坐得屁股疼,沉香一面苦思一面起身,与此同时,肚子骤然发出“咕噜”一声巨响,他赶忙捂住腹部,后知后觉的饥肠辘辘感正在叫嚣,现下天色已晚,他有大半天未曾进食,法力也被舅舅禁锢,无法强行压制饥饿,还是先去找些吃的果腹吧,别没等重归自由身,就先饿死了。

他记得舅舅方才说他做了些饭食?沉香心头一喜就要去找他,可看前方昏暗无光雾霭沉沉,杨戬适才怪异的语气和举止犹在脑海挥之不去,明明是熟悉的面孔与温柔,沉香却觉得他陌生可怖,心底也不由自主地发怵,故而素日想到他时的那些欢喜渐渐被冲淡,迫使他停滞脚步,不愿向前,更不愿也可以说是不敢去见他。他心有余悸地深呼吸一番,撇了撇嘴,车到山前必有路,没路他自己也能刨出条路,还是去厨房找饭吧,哪怕跟老鼠抢吃的也饿不死。

一路上黑灯瞎火,令沉香意外的是,这里不仅比真君神殿空旷,还比真君神殿寂寥得多,大抵是久久无人居住的缘故,他记得舅舅常年公务缠身,大抵是偶尔才来灌江口一趟,其余时间都住在神殿,他连常住的地方都不甚在意,难怪没有工夫布置这里,不曾变为废宅就不错了。他不禁垂眸沉思,是不是因为舅舅太过孤独,才会对他的爱抱有特殊期望以作精神寄托,甚至不惜揠苗助长?可一定要是爱情吗?纵使他对他只有亲情,他也是愿意陪着他的,他说一声就好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施以突如其来的幽禁。

这宅院大得很,似乎跟远天一般无边无际,沉香绕了好些时候才找到厨房,里面未曾掌灯,也无庖丁掌勺,他才发现这偌大的府邸中貌似只有他和杨戬两人。厨房伸手不见五指,与庭院相比也不遑多让,沉香蹑手蹑脚地进了门,凭感觉摸来一盏烛台点上,并将其握在手里用以照明。

他也是纳闷了,自己为什么要在亲舅舅家里做贼。

沉香在角角落落寻找可有现成的吃食,竹匾里有新鲜蔬菜和肉蛋,其余的便是些晒干的药材,他不免犯了难,难道他还得生火做饭不成?那动静可不小,要是让舅舅发现了,非得闹出笑话不可,沉香在原地踟蹰了好半天,偶然间摸到灶台发现余温尚存,便放下烛台弯腰看去,见灶洞里仍有星星点点的火光未熄罄尽,想这应该是舅舅下厨后留有的残余灰烬,沉香摸了摸下巴想,他莫非是把饭菜放在锅里了?

沉香心思一动,刚要掀开锅盖看个究竟,眼前却突然亮如白昼,厨房所有灯盏一时全部燃起,他本就做贼心虚,此刻被吓得肩膀猛颤,回头就见杨戬提着食盒立于门扉之后,正眉眼含笑地看着他。

沉香身体登时僵直,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窘迫之意爬上心头,惹得脸颊耳根羞红一片,他语无伦次道:“我我我……我不是……”

“肚子饿了怎么不同舅舅说?”杨戬跨过门槛径直朝灶台旁放置的长桌走去,并取出食盒里的饭菜,菜肴热气升腾,香味四溢,他看一眼站在一旁略显局促的沉香,柔声道:“还不过来吃饭?”

“哦……”沉香步伐有些僵硬地走过去,继而落座。桌上有三菜一汤,酥骨鱼、烧全鸡、白灼菜心和鱼羹,最后是一碗满满当当的大米饭和甜品绿豆方糕。酥骨鱼无刺无骨,经过腌制之后炸成了金黄色,又加入调料进行炖煮,本是因为菜品骨刺酥烂才得其名,但杨戬在处理鱼时便将其体内大大小小的刺一应剔除,无甚妨碍。再看这烧全鸡,外皮焦香,表面流油,汁水莹润,连接处已被撕开方便夹取。

白灼菜心清脆鲜嫩,色泽鲜亮,一看便知是时令之下最为新鲜的蔬菜。而最鲜美不过是鱼羹,这鱼羹是将鳜鱼蒸熟后剔去皮骨,再放鸡丝、火腿丝、姜丝、葱丝、香菇木耳、竹笋末以及煨制鸡肉的汤汁熬煮而成,口感层次极为丰富。

沉香看着自己面前孤零零的一个碗,又看看杨戬,道:“舅舅,您不吃吗?”

杨戬微笑着摇摇头,手掌轻抚上他的脑袋,意料之外的,沉香不曾躲闪排斥,“多吃点儿,你瘦了很多。”

沉香有些纳闷,他在华山一顿吃三碗饭,也没瘦吧,怎么娘和舅舅都说他瘦了。

饭菜很是美味可口,自从新天条出世后杨戬便一头扎进公务里脱不开身,凡间五六年过去二人见面的机会屈指可数,他这还是背诵起来便易如反掌,白得了个教书先生,沉香又有意报复,因此对杨戬算是“物尽其用”,偏生杨戬出乎他意料的极有耐心,他便肆无忌惮地捧着书过去要他解疑,那叫一个理直气壮。日子一天天过去,昏暗无光的幻境中难分昼夜,只能靠流失时辰计算时间,沉香累了便随意趴在桌上休息,全然忘记身边是随时都喊着要取他性命之人。

杨戬脱下氅衣盖在沉香身上,侧坐椅面静静地看着他的睡颜,终于能够卸下伪装,以柔软的神情来面对他。沉香睡得很熟,左脸枕着臂弯,呼吸均匀,偶尔响一声鼾。

杨戬哑然失笑,情不自禁屈指轻轻蹭划他的脸颊,银色手衣不小心触碰到颊上软肉,惹得他不满地拧起眉头嘤咛了声,杨戬这才慌忙撤开手。

虚幻时空流速与外界不同,一旬光阴恍若一瞬,他兴许能与沉香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朝夕相处三十年,也可能会更久,沉香能够昼耕夜诵最终满腹经纶,他能给予教诲以尽舅父之责,也能抛却对立是非,理所当然地守他几十年,这是他饱含私心的证明。

他不该如此,但他实在想念他。

可待时间到了,他们又要剑拔弩张,以敌人的身份相处。

他的孩子,日复一日茁壮成长,将成巍峨高山,山迢迢路遥遥,他离他越来越远了。

乖孩子,好好睡吧,让舅舅到你梦里去。

也让舅舅到你心里去。

“沉香……”

沉香……

只是沉香,听不见他的千言万语。只是他沉默寡言,说不清自己的冥冥愁绪。

眼下已然日上三竿,沉香仍窝在房间里不肯出来,近半个月皆是如此,只要杨戬来看他,他便将自己藏在被子里装睡,杨戬心知肚明,却不戳破,仅是一言不发地将饭菜放到桌子上,过一个时辰再来收。但今日杨戬却难得的不再依着他,而是坐到床边端量他许久,看锦被下的躯体是如何在不安中耸动,也不急着唤他。

“别装死了,起来吧。”杨戬淡淡开口,只是其中夹杂着不少宠溺之意。

沉香身体一僵,死抿着唇,不答他。

见他没有反应,杨戬也不再口头劝说,他稍作停顿,继而伸出手隔着锦被轻轻握住了沉香的脖颈,再沿着突起的轮廓一路向下,在他的胸膛、腹部来回摩挲。

“别碰我!”就在杨戬的手快要探到他腿根时,他浑身打了个颤,一把掀开被子露出真容,抬脚便踹在杨戬腰际,面含厌恶与愤怒,如此吼道。

杨戬生生捱了他一脚,却没个情绪起伏,而在看见沉香眼底的厌恶时猛觉呼吸一窒,他装作若无其事地笑道:“愿意出来了?好了,去洗漱吃饭吧,舅舅怕那些菜你已经吃腻了,便给你做了些新菜,到时候哪些合心意哪些不合就告诉舅舅。吃完饭舅舅陪你看书,上回舅舅让哮天犬叔叔给你看的那些书,尚未读几页吧?”

沉香看着他,一时竟找不出话来回,他只是觉得杨戬这个人好生矛盾,现在是,从前也是,为何不能坏人做到底,这样也能让他不遗余力地恨他。他将骂人的话憋进肚子里,遂别过头去,道:“我不看,那些书我都背会了,没必要再看。”

“温故知新,总没有坏处。”

“你觉得我们现在还能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看书吗?”

“……”杨戬噎住,如鲠在喉,良久才道:“那天是舅舅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对不起。”说罢,两相无言,他起身离开,并道:“先来吃饭吧,衣服已经备在床尾了。”

沉香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什么厌什么恨,什么愁什么闷,一时竟都像堵塞在淤泥死路的山川河流,进退两难,留也不是,散也不是。

吃完饭,沉香缄默着往书房去,杨戬虽觉意外,但仍跟随其后。宅子里大大小小的书房共有七八处,沉香只去离他最近的一个。书房里摆放着菖蒲、碗莲等绿植,案上有青铜香炉,此外砌阶用石,幂窗用纸,竹帘纻帏,木斫墙圬,简单雅致。

沉香也不在意杨戬,而是自顾自抽出本书读,书衣上写着“左传”二字,还有另外的涂鸦,泛黄的封页上,被他写满了游云行书,一水儿的——杨戬王八蛋。这般不敬长辈的悖逆之语也就在他年轻气盛最为幼稚的时候才能写得出来,还误打误撞被正主儿逮了个正着。沉香抿抿嘴,脸上呈现出了笑意,他如今回忆年少往事,尤其是一心救母的那几年,都多感念杨戬对他的默默付出,故而物是人非之感浅淡,只想好生孝顺长辈,尤其是……

思及此,沉香眸色一暗,赌气似的将此书硬塞回去。这一幕恰好被杨戬瞧见,他从沉香手中接过此书,指腹不经意从其上划过,温声道:“就读这一本吧。”

沉香抬眸,直直撞进他温柔似水的眼眸中,怔了良久,才移开视线态度冷淡道:“那你看这个吧。”说着,他又随手抽出一本《六韬》,兀自坐到桌边翻读。

杨戬也不觉难堪,而是同样走过去坐到了沉香身边。

沉香的余光里杨戬与他仅有一拳之距,他呶呶嘴,不禁腹诽,明明有那么富余的空间,非要挨他那么近做什么?从前在那虚幻时空里逼他背五千本书的时候也是。

时间悄然流逝,转眼晌午已过,这样怡然自得的共处时光对他们来说已经很久没有过。杨戬与从前一般,很是自然平常地同他讲解书文,沉香却不似当年胸无点墨,而能对答如流,也能侃侃而谈,无论是治国之道,抑或是行军兵法,还是古今诗词,皆是手到擒来,他目光长远,是天纵奇才,但自从娘亲摆脱华山桎梏后,他的雄心壮志便一应淡去了,或者说他本就是燕雀之人,无法志比鸿鹄,此生最大的心愿只有一家人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什么扬鞭策马、宏图大业,什么扶持君主、扬名立万,还是什么功名利禄、富贵荣华他统统不想要,他只想偏安一隅,与爹娘共同守护华山百姓。可从前是不想,现在是不能。他抬头望去,绵软细雨尚可落进宅中土地,他却被困在这置锥之地,难返自由身。

他还与自己的亲舅舅苟且一度,而从前最想让他扶摇直上、翱翔天际的也是他的亲舅舅。

可他为何就是恨不起来呢?从前是,现在也是。转瞬即逝的恨,长生长存的愧,在心底翻江倒海,周而复始,他快被浪涛吞没了。

不就是一个血缘么?

可偏偏是这血缘,叫他优柔寡断,一再容忍,一再原谅。

但仅仅是因为血缘么?他又茫然无措了,不是因为这个,还能因为什么呢。

杨戬见他出神,看出他愀然忧戚,也停止讲文,半晌,柔声道:“你有没有什么喜欢的物件,金银首饰、文房四宝,或者是字画古玩,舅舅买来给你。”

沉香回转思绪,听他这话,不假思索道:“我要自由,你给吗?”

“……”杨戬沉默良久,末了,语调有些冷了,“沉香,不要总提这个。”

沉香气极,但想起那日幻境中被强迫的事,又后怕得不敢发作,而是道:“你当初不是说只要我爱上你,你就放我走吗?好,我爱你,你放我回去吧。”

闻言,杨戬偏过视线投到他身上,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眼中冰层龟裂,浮上笑意来,又表露在面上,这笑并不是被心悦之人表明心意的欢喜,而是看穿了他的把戏,他将沉香看得心底发毛,就在沉香嗫嚅嘴唇将要开口时,他却率先说道:“好,那你来亲舅舅一下吧。”

沉香上半身警惕后倾,“我为什么要亲你?!”

“你不是说爱舅舅吗?既然是心中所爱,付之一吻又有何妨?”

沉香启唇又阖,欲言又止,一攻一守,一进一退,气氛焦灼。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三下叩门声,杨戬并不咄咄逼人,而是起身朝外走去,他从身边离开后,沉香才真正松了口气。

廊檐下,哮天犬有事来报,附在杨戬耳边说三圣母请他去华山小聚。

正当时,沉香姗姗来迟,但因二人是耳语,他并不曾听到他们的对话。

“沉香,舅舅有些公事需要暂且离开,不过今晚便回来,这段时间哮天犬叔叔会照顾你,你听话一些,好不好?”

杨戬常有公事,沉香已经习惯,他从来都不过问,他一心想着如何逃出此地,早已无心其他,现在听他这话,他满不在乎地撇撇嘴,道:“你走得越远越好。”最好一去百八十年,到时候他肯定早就想出办法重获自由了,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他就不信他这才用了二十几年的脑子还比不过他用了三千多年的。

杨戬被他不留情面地呛了一声,也不恼,眼角反倒乐出了浅浅的笑纹。他细心地拨开沉香垂在胸前的发,除此之外再无其他逾矩行为。

“乖。”杨戬道完最后一句,便转身而去。

沉香凝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排斥冷硬的神情霎时松软下来,他恍然沉思,缄默不语。杨戬走至六角门下时,突然回眸朝他微微一笑。

沉香心口一震,仍呆呆地站在原地,待回过神来时,杨戬的身影已成为一个虚点。

他像只呆雁似的久久不归神,脑海中翻覆着近半个月来晚间所发生之事。

他不明白杨戬为何要在无数个静谧无声的夜晚,坐在他身边,默不作声地看着他,更不明白他为何要一个人无言垂泪。是因为愧疚吗?既然如此,为何不直接把眼泪流给他看?若是这般,他说不定还能更心软一些。

沉香脏腑猛地抽搐一瞬,阵阵撕扯般的疼痛蔓延至骸骨。

算了,只要他以后不再强迫他做那种事,他便当从没发生过好了。

“沉香……”看了这别扭的舅甥俩许久,哮天犬明知杨戬大错特错,却见他哀哀苦求,经年不得,难免心疼,便在犹豫半晌后开口道:“其实主人是很爱你的。”

沉香反复纠结的也是这个问题,但乍从旁人口中听到,他登时气不打一处来,道:“你跟他沆瀣一气,当然帮他说话,要是今天变成我这么待他,你肯定不由分说便将我咬死了。”

我的个乖乖,他哪里敢呐!况且,若你真这般待主人,他恐怕能高兴地立刻辞了司法天神的职务,欢天喜地地来当你的笼中之物。哮天犬这样想,却不能这样说,“主人他这件事做得确实不对,但请你别怪他,沉香,对主人来说,旁人都是无所谓的,唯独你……他最怕你心里没他。”

“……我只是他的外甥而已。”

“沉香,只是外甥,便已足够了。”若只对于哮天犬上句话来说,倒也确实如此。

“沉香,其实主人也知道他无法永远困住你,若你哪日离开了,我请求你,不要恨他,也给他一点爱吧。”哮天犬蹙眉恳求,停顿片刻后又道:“你知道的,比起从未拥有,得而复失才更令人痛心,若无你,他活不下去的。”

沉香心口像是被一只手猛攥拧紧,思绪更是一团乱麻,干脆逃避道:“我现在不想谈这些。”说罢他便转身欲离开,才走没几步便计上心头停住了脚步,折返回去对哮天犬道:“哮天犬叔叔,您说的我都记下了,我目前还没想过要离开。您看,这没多久就要到晚饭时间了,我突然想喝鸽子汤了,要不麻烦您去帮我买只鸽子回来?要活的,买回来我自己处理,外面儿处理的不干净。”

哮天犬哪里知晓他有别的心思,听他这样说高兴地找不着北,立刻道:“成成成,我现在就去买,买最肥的,等着!”

“谢谢叔叔!不用买特别肥的,油太多也腻啊。”

“好嘞,那我挑个不肥不瘦的啊!”

沉香笑着朝哮天犬挥手,少时,这满面灿烂的笑容逐渐淡下。

无论如何,他也要想法子先离开这里,他才不要每日在这四四方方的庭院守人等人,至于舅舅……他们又不是此生不再相见了。

幽谷之夜,昏暮已临。天幕晦昧,仅疏星数点,微光闪烁。山风徐来,清爽之气,树叶交鸣,若自然之低语。月华穿薄云,山径成银带。峦影月下柔,溪声夜中清。夜之山中,失白昼之嚣役,增宁静之神秘。皆若静止,惟天籁之声荡漾于空。

此间华山夜景而已。

山间坐落圣母庙,庙后乾坤自成,偌大桃林置于庭院,其间仅有二直木屋、石桌一台。夜之院春气盎然。月照青石径,微光柔和。院有桃树轻摇曳,花瓣随风舞。四围静谧,虫鸣蛙声间或起。抬首观,星辰闪烁,似叙古秘事。院之四隅,生息盈溢,夜幕低垂时院落中烛照昏黄,斜映出两个影子来。

杨戬一手捏着张纸条,指尖泛白,脚边是一只被箭矢贯穿双目的白鸽。

“吾母,儿陷于灌江口真君庙后之杨府,乞愿速来——沉香。”

他阖目忍耐,胸膛轻微起伏,指下法力催动火光,纸条登时自燃起来,他随手一抛,纸张便轻飘飘地落在白鸽尸体上,二者俱被神火烧成灰烬,半点痕迹都不曾留。

桃树下,与沉香身形容貌一般无二的少年静立于此,他默默地看着杨戬作茧自缚、画地为牢,良久,平淡道:“主人,您还是不在他心里。”

闻言,杨戬抬眸斜乜了他一眼,“沉香”霎时不寒而栗,立即拱手道:“属下失言了。”

眼前这个少年与沉香有相同的容颜、音色,连眉底耳廓的小痣都被他完全复刻。可如今他看着他,心底不起波澜,他不愿亲他,不愿抱他,不愿将他视作亲子,不愿与他耳鬓厮磨。一如沉香所言,人不真而情不实,情不实而意不存。杨戬眼中覆上一层模糊的忧思,他在看“沉香”,却又不是在看他,末了,冷肃道:“好生完成你的任务,若出任何差池,你知道后果。”说罢,起身欲离开。

“沉香”陡然叫住杨戬,“主人!其实您将我安排在这里,根本从未想过要放他出来。他会恨您的,主人,您请三思吧。”

杨戬回头,黑暗中洞若观火的锋利目芒形如刀剑,怒火淬刃,看得人胆战心惊。“沉香”顿觉毛骨悚然,低下头来再不敢言语。

“二哥,你才待了半天就要走吗?”

寂静长天下,仙子婉转动人的声音愈来愈近,院落中,夫妻二人相携而来,打破其间的冷冽气氛。三圣母走到杨戬身边,始终笑容温柔,但添了许多不舍。

杨戬微微一笑,道:“实在是公事缠身,不然定会小住一段时日。”

“沉香”学着沉香的顽皮活泼,一改方才唯唯诺诺的模样,抱住三圣母的胳膊道:“是啊娘,舅舅他日理万机,能回来陪陪我们已经很不错了,您就别依依不舍了,又不是没有下回了。”

不知什么字眼触怒了杨戬,他眉宇略微颦蹙,不咸不淡地睨视过去。“沉香”肩膀瑟缩,缄默不语。因夜色朦胧,旁人察觉不出其中异常。

三圣母道:“也好,只是二哥,你要保重身体,切莫过于劳累。”

刘彦昌拱手作揖道:“华山随时恭候内兄大驾。”

杨戬微微颔首,抬手轻拍三圣母的肩头,即将回转前,却突然道:“对了,三妹,你今日做的桃花酥味道不错,我可否带一些回去?”

三圣母莞尔,揶揄道:“方才没见你用几口,现下倒是想了?”言语间,刘彦昌已经将糕点装进了单层提盒里一并交给杨戬。

杨戬但笑不语,临别前道了声谢。

“沉香”的视线落到那朴素的提盒上,目光逐渐变得意味深长。

杨戬的身影顷刻消失在寂寞长夜中,流影涉天,空留孤色。“沉香”这般看着,越发觉得他难以捉摸。

强求之爱难得长久,明明心中有数,为何要执迷不悟呢。

看来到底是心病终须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旁人看得透,哪里能说得透呢。

是夜,日没入,四野冥,苍穹重霭,繁光灿烁,若尘埃之灵,荧荧有芒,虽微犹着。天际之静,似水无痕,惟有寂寞与暗,悄然而至,无息而延。气凝寂寥,若时停而寂。无垠山野,肃杀之气尽显,茂密丛枝,窸窣之声响动。杨戬放缓步伐,垂眸镇定自若地看着脚下咒文暗涌的法阵。

“杨戬!你死期到了!”万籁俱寂之地骤然爆发一声怒喝,须臾间,四五个身披粗糙兽皮、襟染尘土血迹的狼妖现身,来人皆耳锐上翘,瞳泛金光,一瞧便知是修炼了上千年的老妖。

被寻仇、追杀云云诸事对杨戬来说早已成了家常便饭,只是旁人忌惮于他,不会像这几个妖怪一般明目张胆。杨戬略扫视几人一眼,哂道:“北山雪狼?怎么,我与你族打过交道吗?”

“你的手下害死我们大王,你还在这里装聋作哑?!”

他的下属没有他的命令,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擅作主张,看来是另有其人了。思及此,杨戬笑道:“碧丹宫的人借我的名义在下界办案,他们借刀杀人,你们却懵然不知,当真是愚不可及。”

“哼,三界中谁不知道你司法天神巧舌如簧,最擅长瞒天过海,我们可不吃你这一套,纳命来吧!”

月光如水银般倾泻而下,轻轻地洒落在荒芜的山坡上。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神秘气息,似乎连时间都在这片领域里停滞不前,仿佛被吸入了一个无尽的漩涡。山坡之上,杨戬祭出三尖两刃刀蓄势待发,他正有一肚子火没处发泄,正巧遇上几个赶着来送死的。几只狼妖与他相对峙,半露原形,这些妖物形态各异,有的高大威猛,宛如山岳般坚实;有的则狡猾诡谲,眼中闪烁着阴险的光芒。他们露出獠牙,眼神凶狠,显然不是善茬。他神目观测,看出法力最低微的也有五千年的修为。

突然间,狼妖们发起了猛烈的攻击。他们咆哮着冲向杨戬,山坡上一时间风起云涌。然而,杨戬却沉着应战,身形灵动地躲避着狼妖的攻击,脚下法阵被他轻而易举打破。他手持三尖两刃刀,刀光闪烁,划出道道寒芒,与狼妖的利爪和獠牙交相辉映。虽是一挑众,但毕竟实力悬殊过大,他并不能看得上这些妖怪的实力。

山坡上不时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和狼妖的咆哮,震耳欲聋。杨戬和狼妖们的身影交织在一起,快如闪电。每一次刀光剑影的交错,都在空气中刻下一道无形的痕迹。

波谲云诡,风起云涌,夜色更浓了,山间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腥臭味,渐渐的,刀枪剑戟的碰撞声淹没在漫漫星河中,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阵凄厉的嘶吼与惨叫。但见山峦之下,先前还叫嚣的狼妖被打回原形,皆是肠穿肚烂,血流如注,杨戬挑起三尖两刃刀倒竖刺下,一力贯穿余下一只狼妖的咽喉,鲜血霎时喷涌而出,本就奄奄一息的妖物目眦欲裂,转眼便没了生气。

崇山峻岭杀戮四起,三两性命曝尸荒野。

杨戬握着枪柄抽出神兵,狼妖的头颅已被砍下大半颗。他轻轻闭目复又睁开,周身笼罩的杀意尚未褪去,鲜血沿臂膀蜿蜒向下,流至掌心手背,又顺着指尖簌簌滴落在地。他衣衫破损,狼爪划出的血痕从肩颈延伸至胸口,深可见骨,被鲜血浸透的黏腻布料与伤口处粘合,稍微牵动便可扯下一块碎肉来。

装着桃花酥的提盒孤零零地躺在角落里,杨戬幻去三尖两刃刀,再将提盒拾起,打开瞧里面的糕点完好无损,才略微松了口气。

灌江口真君庙后杨家府邸,哮天犬趴在大门口昏昏欲睡,突如其来的刺鼻血腥味迫使他头脑清醒,睁眼一瞧便见杨戬已来到檐下。他赶忙变成人形,看杨戬身负重伤,伤口尚在汩汩涌血,担忧道:“主人!您……您不是去华山了吗,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杨戬冷不丁瞥他一眼,打断他的话匣,“正好我也有话问你。那鸽子,是你买来送给沉香的?”

“是啊,沉香说想喝鸽子汤,我就给他买了一只,主人您是怎么知道……”话到此处戛然而止,哮天犬这才后知后觉自己上了沉香的当,他也确实没看见沉香在厨房煲汤,“主人,是属下疏忽了!”

热门小说推荐

最近入库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