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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剪烛西窗(1 / 2)

幽谷之夜,昏暮已临。天幕晦昧,仅疏星数点,微光闪烁。山风徐来,清爽之气,树叶交鸣,若自然之低语。月华穿薄云,山径成银带。峦影月下柔,溪声夜中清。夜之山中,失白昼之嚣役,增宁静之神秘。皆若静止,惟天籁之声荡漾于空。

此间华山夜景而已。

山间坐落圣母庙,庙后乾坤自成,偌大桃林置于庭院,其间仅有二直木屋、石桌一台。夜之院春气盎然。月照青石径,微光柔和。院有桃树轻摇曳,花瓣随风舞。四围静谧,虫鸣蛙声间或起。抬首观,星辰闪烁,似叙古秘事。院之四隅,生息盈溢,夜幕低垂时院落中烛照昏黄,斜映出两个影子来。

杨戬一手捏着张纸条,指尖泛白,脚边是一只被箭矢贯穿双目的白鸽。

“吾母,儿陷于灌江口真君庙后之杨府,乞愿速来——沉香。”

他阖目忍耐,胸膛轻微起伏,指下法力催动火光,纸条登时自燃起来,他随手一抛,纸张便轻飘飘地落在白鸽尸体上,二者俱被神火烧成灰烬,半点痕迹都不曾留。

桃树下,与沉香身形容貌一般无二的少年静立于此,他默默地看着杨戬作茧自缚、画地为牢,良久,平淡道:“主人,您还是不在他心里。”

闻言,杨戬抬眸斜乜了他一眼,“沉香”霎时不寒而栗,立即拱手道:“属下失言了。”

眼前这个少年与沉香有相同的容颜、音色,连眉底耳廓的小痣都被他完全复刻。可如今他看着他,心底不起波澜,他不愿亲他,不愿抱他,不愿将他视作亲子,不愿与他耳鬓厮磨。一如沉香所言,人不真而情不实,情不实而意不存。杨戬眼中覆上一层模糊的忧思,他在看“沉香”,却又不是在看他,末了,冷肃道:“好生完成你的任务,若出任何差池,你知道后果。”说罢,起身欲离开。

“沉香”陡然叫住杨戬,“主人!其实您将我安排在这里,根本从未想过要放他出来。他会恨您的,主人,您请三思吧。”

杨戬回头,黑暗中洞若观火的锋利目芒形如刀剑,怒火淬刃,看得人胆战心惊。“沉香”顿觉毛骨悚然,低下头来再不敢言语。

“二哥,你才待了半天就要走吗?”

寂静长天下,仙子婉转动人的声音愈来愈近,院落中,夫妻二人相携而来,打破其间的冷冽气氛。三圣母走到杨戬身边,始终笑容温柔,但添了许多不舍。

杨戬微微一笑,道:“实在是公事缠身,不然定会小住一段时日。”

“沉香”学着沉香的顽皮活泼,一改方才唯唯诺诺的模样,抱住三圣母的胳膊道:“是啊娘,舅舅他日理万机,能回来陪陪我们已经很不错了,您就别依依不舍了,又不是没有下回了。”

不知什么字眼触怒了杨戬,他眉宇略微颦蹙,不咸不淡地睨视过去。“沉香”肩膀瑟缩,缄默不语。因夜色朦胧,旁人察觉不出其中异常。

三圣母道:“也好,只是二哥,你要保重身体,切莫过于劳累。”

刘彦昌拱手作揖道:“华山随时恭候内兄大驾。”

杨戬微微颔首,抬手轻拍三圣母的肩头,即将回转前,却突然道:“对了,三妹,你今日做的桃花酥味道不错,我可否带一些回去?”

三圣母莞尔,揶揄道:“方才没见你用几口,现下倒是想了?”言语间,刘彦昌已经将糕点装进了单层提盒里一并交给杨戬。

杨戬但笑不语,临别前道了声谢。

“沉香”的视线落到那朴素的提盒上,目光逐渐变得意味深长。

杨戬的身影顷刻消失在寂寞长夜中,流影涉天,空留孤色。“沉香”这般看着,越发觉得他难以捉摸。

强求之爱难得长久,明明心中有数,为何要执迷不悟呢。

看来到底是心病终须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旁人看得透,哪里能说得透呢。

是夜,日没入,四野冥,苍穹重霭,繁光灿烁,若尘埃之灵,荧荧有芒,虽微犹着。天际之静,似水无痕,惟有寂寞与暗,悄然而至,无息而延。气凝寂寥,若时停而寂。无垠山野,肃杀之气尽显,茂密丛枝,窸窣之声响动。杨戬放缓步伐,垂眸镇定自若地看着脚下咒文暗涌的法阵。

“杨戬!你死期到了!”万籁俱寂之地骤然爆发一声怒喝,须臾间,四五个身披粗糙兽皮、襟染尘土血迹的狼妖现身,来人皆耳锐上翘,瞳泛金光,一瞧便知是修炼了上千年的老妖。

被寻仇、追杀云云诸事对杨戬来说早已成了家常便饭,只是旁人忌惮于他,不会像这几个妖怪一般明目张胆。杨戬略扫视几人一眼,哂道:“北山雪狼?怎么,我与你族打过交道吗?”

“你的手下害死我们大王,你还在这里装聋作哑?!”

他的下属没有他的命令,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擅作主张,看来是另有其人了。思及此,杨戬笑道:“碧丹宫的人借我的名义在下界办案,他们借刀杀人,你们却懵然不知,当真是愚不可及。”

“哼,三界中谁不知道你司法天神巧舌如簧,最擅长瞒天过海,我们可不吃你这一套,纳命来吧!”

月光如水银般倾泻而下,轻轻地洒落在荒芜的山坡上。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神秘气息,似乎连时间都在这片领域里停滞不前,仿佛被吸入了一个无尽的漩涡。山坡之上,杨戬祭出三尖两刃刀蓄势待发,他正有一肚子火没处发泄,正巧遇上几个赶着来送死的。几只狼妖与他相对峙,半露原形,这些妖物形态各异,有的高大威猛,宛如山岳般坚实;有的则狡猾诡谲,眼中闪烁着阴险的光芒。他们露出獠牙,眼神凶狠,显然不是善茬。他神目观测,看出法力最低微的也有五千年的修为。

突然间,狼妖们发起了猛烈的攻击。他们咆哮着冲向杨戬,山坡上一时间风起云涌。然而,杨戬却沉着应战,身形灵动地躲避着狼妖的攻击,脚下法阵被他轻而易举打破。他手持三尖两刃刀,刀光闪烁,划出道道寒芒,与狼妖的利爪和獠牙交相辉映。虽是一挑众,但毕竟实力悬殊过大,他并不能看得上这些妖怪的实力。

山坡上不时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和狼妖的咆哮,震耳欲聋。杨戬和狼妖们的身影交织在一起,快如闪电。每一次刀光剑影的交错,都在空气中刻下一道无形的痕迹。

波谲云诡,风起云涌,夜色更浓了,山间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腥臭味,渐渐的,刀枪剑戟的碰撞声淹没在漫漫星河中,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阵凄厉的嘶吼与惨叫。但见山峦之下,先前还叫嚣的狼妖被打回原形,皆是肠穿肚烂,血流如注,杨戬挑起三尖两刃刀倒竖刺下,一力贯穿余下一只狼妖的咽喉,鲜血霎时喷涌而出,本就奄奄一息的妖物目眦欲裂,转眼便没了生气。

崇山峻岭杀戮四起,三两性命曝尸荒野。

杨戬握着枪柄抽出神兵,狼妖的头颅已被砍下大半颗。他轻轻闭目复又睁开,周身笼罩的杀意尚未褪去,鲜血沿臂膀蜿蜒向下,流至掌心手背,又顺着指尖簌簌滴落在地。他衣衫破损,狼爪划出的血痕从肩颈延伸至胸口,深可见骨,被鲜血浸透的黏腻布料与伤口处粘合,稍微牵动便可扯下一块碎肉来。

装着桃花酥的提盒孤零零地躺在角落里,杨戬幻去三尖两刃刀,再将提盒拾起,打开瞧里面的糕点完好无损,才略微松了口气。

灌江口真君庙后杨家府邸,哮天犬趴在大门口昏昏欲睡,突如其来的刺鼻血腥味迫使他头脑清醒,睁眼一瞧便见杨戬已来到檐下。他赶忙变成人形,看杨戬身负重伤,伤口尚在汩汩涌血,担忧道:“主人!您……您不是去华山了吗,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杨戬冷不丁瞥他一眼,打断他的话匣,“正好我也有话问你。那鸽子,是你买来送给沉香的?”

“是啊,沉香说想喝鸽子汤,我就给他买了一只,主人您是怎么知道……”话到此处戛然而止,哮天犬这才后知后觉自己上了沉香的当,他也确实没看见沉香在厨房煲汤,“主人,是属下疏忽了!”

“不要再有下一次。”说罢,他便绕过哮天犬朝府内走去。

哮天犬在原地踟蹰着,不知是该去还是该留,主人看起来根本不把自己的伤势当回事。他挪动几步却又踉跄了下,堪堪在阶下停顿住,思来想去,最终决定不去凑这份热闹,沉香还未休息,还是让他照顾主人吧,也能搏得他一份心疼,这可比什么灵丹妙药效果好多了。

只是这般……也不是长久之计啊。

卧房里亮着几盏烛灯,杨戬叩门数声不得回应才推门而入,周遭水汽氤氲,水珠凝合在墙壁与地面。沉香并不在房中,杨戬四下略望一眼,也不多在意,只是将提盒放到桌上便欲离开。

“你怎么那么早就回来了?”

沉香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杨戬转身望去,见少年独立于屋檐下,身形颀长如玉,粉面泛红,眸含春水,长发拢起半蓬半散,身上的衣衫也与他白日里离开前不同,显然是已经沐浴过。杨戬视线上移,看到沉香头顶发髻上横插一支模样精致的孔雀碧玉簪,脸上不自觉浮起愉悦笑意,“舅舅说过今晚便回,现下时辰已不算早,怎么还不睡?”

“你……”沉香将到嘴边的话在他转身的一瞬间被尽数打回腹中,他定定地看着杨戬身上的伤,活像丢了魂儿似的。没等杨戬再开口,他便撩开衣袍忙不迭跨过门槛跑到他面前,甫一靠近才能更加清楚地看清这伤口有多狰狞,皮肉翻卷,不见一块好地,他焦急地抿抿唇,就要在掌心凝聚法力使其尽快愈合,但金光显现一瞬又立即湮灭,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这才恍然忆起自己的法力已经被封固,至于这始作俑者不就是他现在为其牵肠挂肚心疼不已之人,沉香微微怔住,旋即又恼又怒地抬眸横了他一眼。

“沉香,我……”杨戬见他生气,一时也不知该拿什么话来哄,只不动声色地想要握住他悬在自己胸前的手。

沉香轻巧躲过,撇撇嘴有些别扭道:“您先把上衣脱了吧,我去准备点儿东西。”

一盏茶的时间过后,杨戬盘腿屈膝坐于榻上,只着一件长裤,上半身赤裸着,精壮的胸膛、腰腹沾满了血渍,三道爪痕醒目地卧在前胸,碎裂之处血肉模糊,血流不止。沉香的眉头又聚成一堆了,他端来一盆热水,拿巾帕蘸了,帮他擦洗身子,污血少时便染红盆中水,他只觉触目惊心,待擦拭到伤口边缘时也不敢用力,只敢捏起一角来回轻摁将血抹去,他终于愿意在长时间的沉默后开口了,声音中含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哽咽,“舅舅,我会很小心的,疼就告诉我吧。”

杨戬神色动容,沉香的一个颤音便卷起他心中惊涛。他抬起手轻抚上沉香的脸颊,深情款款,温柔似水,万千情思奔逸而出,再无法收场。

皮肉之苦罢了,哪里有你讨厌舅舅来得疼呢。

沉香不再躲闪,而是专心致志地帮他治疗伤口。他拿剪子小心翼翼地绞掉粘进伤口里的布料,挖出膏油均匀涂抹在伤处,再取来曲针和桑白皮线从里重缝,一层一层往外缝合,待到最后再用透骨草、艾叶、姜黄等草药磨制成的粉末撒在外处,并拿裹帘绕过腋下与肩头,将伤口包扎严密,从头到尾,沉香的手都在发抖,鼻头也渗出了汗珠,怕线缝歪,怕药涂出差错,更怕一个不小心会惹得杨戬疼痛难忍,可自始至终,杨戬都只是眉眼含笑着低头看他,一声不吭。

清爽的香气萦绕在鼻间,沉香的发顶磨得他下颏酥痒。杨戬怀间坐着才沐浴过的温香软玉,虽无肢体碰触,却缠绵悱恻,更胜欢好。就在沉香剪去最后一块裹帘时,他突然捧起他的脸,俯身含住他的双唇热烈吻吮,他将沉香牢牢抱在怀里,也顾不上自己伤势如何,只想索求他小外甥的垂怜。

温热气息扑面而来,沉香顿时身体紧绷,汹涌的惧意席卷全身,他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剪子刺向杨戬的侧颈,却在将将触碰到时收了手,换成抵在那处,尖锐头部只陷进毫末之深,不见丝毫血迹。他的口舌被掠夺攫取,对方将浓烈的情意毫不吝啬地传递给他,他不是感受不到,但是他手足无措,根本没工夫去深究。

挣扎推搡间,杨戬身上才缝合的伤口再度开裂,鲜血渗透裹帘,浸红了胸膛。

“啪!”清脆的掌掴声骤然响起,锣鼓一般敲醒寂静深夜。

重重的一巴掌让杨戬嘴角溢血,这一吻也蓦然止住。

沉香喘着粗气,虽被他锢着动弹不得,但仍怒目圆睁,满脸戒备地瞪着他。

杨戬宠溺轻笑,尔后握住沉香拿着剪子的那只手,将剪尖抵在自己缠满裹帘的伤口,轻轻往里推送,剪尖刺破白布,断开细线,逐渐埋进皮肉里,被挤压的裂缝再次涌出浓血,沿着剪刃淅淅沥沥地淌下。

“你做什么?!快住手!”沉香惊愕不已,慌忙撤了手,一把将剪子甩落在地,“锵——”一声如金属断裂,沉香红着眼睛怒吼道:“杨戬!你是不是有病?!”

“舅舅只是想亲亲你,你若生气,捅舅舅一刀也无妨。”杨戬单臂揽住沉香,拿额头抵住他的额头道,“沉香,你疼疼舅舅,好不好……”

沉香的双目被他胸前艳红刺痛,他生怕伤口撕裂得更为严重,再不敢挣扎了。现下杨戬与他近在咫尺,二人鼻尖相对,呼吸缠绕,他抿了抿嘴巴,粉嫩饱满的嘴唇被抿得湿润莹亮,心口如坠渊底,想不出应对之策,只能随波逐流,他又心软了,极为不知所措,就在他踌躇苦思时,杨戬已然再度落下一吻,只是这一吻,是吻在他前额。

额上温热停留很久,等他回过神后才略微散去。

杨戬亲昵地拥着沉香,贪婪索取他的体温与馨香。余光里沾染血迹的剪子孤独地卧倒在地,他思绪微转,牵着沉香走下床来,又将剪子递到沉香手中,在沉香不明所以的目光中,他带着他走到烛台前,弯腰欠身,宽大手掌覆盖住他的手,再牵引他抬起,与他共同剪去蜡烛中间分叉的烛芯。

鸳鸯交颈,剪烛西窗。情长不渝,恩爱成双。

烛火摇曳生姿,沉香的脸颊被烧得滚热,他四肢僵住,略含担忧地偏过头,看不清杨戬的面容,看得清他的柔情。

“其实主人是很爱你的。”

“旁人都是无所谓的,唯独你,他最怕你心里没他。”

“若无你,他活不下去的。”

……

他快喘不上来气了,眼眶痛热间泪水蓄在其中,他低首垂目,呢喃道:“舅舅,您为什么会爱我?”

杨戬将这句话完完整整地听入耳中,他沉默不答,只是从背后紧紧地拥着他,末了,才开口道:“沉香,今晚陪舅舅睡吧,你放心,舅舅不会对你做什么。”

沉香:“……”

四更将至,沉香卧在床榻里侧,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再度翻了个身,静谧的屋室里只有他制造出的轻微声响。他索性不再闭眼,干脆支起身子端量睡在他身边的杨戬,床头两盏烛灯照出的光线微弱,但也能让人看清事物的大体轮廓,他托着脑袋,有些纳闷,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鬼使神差地答应杨戬,他应该拒绝才对。

杨戬的呼吸声很轻,似一片羽毛划过黑夜。

沉香抬起手,接着昏黄烛光轻轻戳了戳杨戬的嘴角,软得很。

他想,舅舅定是很累了,否则不会被他这么闹还不醒。他不知道舅舅睡过几次安稳觉。

夜深了,沉香的眼睑渐渐被困意压下,他往杨戬那边靠近了些。

室暗若夜,帷幕周遮,物影微鉴,质状未晰。气郁不散,倏尔如压,举动艰舒,矧乃重沓。壁合而闭,久闷生魅。声微屡惊,增兹暧昧。霉湿之气,逼人衣带。晦暗之境,物莫得窥。心之忧惶,独甚于斯。息难属续,将并物而沦于幽邃。惟闻屋内两心滴漏,一急一缓而已。

峨眉之外山脉绵延,一座丘陵矗立在南角,平缓处有山神之居,只一间简朴木屋。堂后里屋烛火半明,稍显昏黄,角隅更无光采充溢之由,其间血腥之气甚浓,男人上衣尽褪,半身赤裸,屈腿盘膝坐于那勉强能容纳两人的床榻上,他双掌覆在膝头,身前尺寸之内侧坐一形貌俊秀清美的少年,少年以巾帕浸水,小心翼翼地擦拭男人肩头的血,全神贯注,精细万分,怕是比研究齐纨鲁缟还认真许多,男人肩部被一把神刀照顶劈下,皮肉撕裂翻卷,深可见骨,伤势狰狞可怖,少年秀气的双眉颦蹙,尽显担忧之色。

男人垂眸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为他治伤的少年,神情不带丝毫痛苦,平静淡然,仿若无痕之水。少年温热的气息似有若无地拂过他的颈项,似指尖挑逗,轻羽拨心。男人状似不起波澜的双眼暗流狂涌,视线宛如千张蛛丝,缠绕黏腻,专攻掠夺,束其形,缚其身。

男人目光幽沉却灼烫,仿佛是身处一个狭小的空间暗自窥探,似那无形之手游刃有余地来回摸索,描摹出少年的轮廓与骨骼。

少年掌心凝聚法力,覆盖在男人伤口将真气源源不断地注入其中,破裂肤肉须臾愈合。他仰起脸,直直撞入男人来不及收回的炽热眼神中,恰好男人也能够顺势看清少年脸上的关切与愁色,登时心口欢喜,但滞藏内里,不曾表露。少年却不知男人为何要用如此奇怪的眼神看他,只是觉得这种眼神让他如坐针毡,十分不舒服,不禁拧眉道:“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杨戬几度抬起眼睑用以掩饰,刻意抹去眼中多种情感,恢复了素日里面对旁人时的倨傲与孤高,讥讽道:“那你如此行事又为哪般?联合外人废我法力,如今又悄悄跟在我身后救我性命,如此反复无常,是怕我死得不够痛快,想要仔细折磨一番才肯罢休么?”

好心被当成驴肝肺,沉香免不了心中恼火,但想着杨戬法力尽失,内伤未愈外伤才平,一向自尊心强的人经历这遭已属被凌辱践踏,阴阳怪气几句也无可厚非,何必跟他一般见识,是故沉香立即消气,道:“我没想过要你死!你跟我娘毕竟是亲兄妹,我要是杀了你,我娘永远都不会原谅我的。”

这话并不能让杨戬高兴,反而更添愠怒与烦绪,杨戬只冷笑一声,不曾作答。但是显然,沉香并没有察觉到杨戬这既微妙又别扭的情绪。

沉香继续自顾自说道:“况且虚迷幻境是王母的手笔,阻止我们攻打积雷山便是与天庭作对,此事一旦暴露,王母难辞其咎,她定会想方设法将知情人赶尽杀绝,以免她派人杀你灭口,这段时间我会一直跟着你的。”

“……”杨戬沉默半晌,他凝视着沉香,不愿错过他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仍旧不遗余力地想从他口中试探出他内心深处期盼听到的回答,“既然知道王母不会留我活路,你为何还要跟着我,不怕被我连累吗?”

“我当然要保护你啊!”沉香这句话脱口而出,他打心眼儿里觉得杨戬这人听不懂人话,“我都说了,我没想过要取你性命,你……说到底我们还是亲人,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杨戬一阵恍惚,暖意蔓延至四肢百骸,但他妄想听到的远不止如此,奈何连心底的这些雀跃也无法澎湃而出,他看似不动如山,冷情冷心,只哂道:“我记得你曾经说过,我再也不是你舅舅。”

“你!”一再被回呛,沉香气极,可他也不想承认自己当时说的只是气话而已,“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无情无义?!”说罢,他见杨戬脸色有些难看,一腔怒火再次被一盆凉水兜头浇下,让他气也气不起来,和颜悦色也是难事,只能兀自稍作平静一番后,道:“你那么固执,我也懒得跟你说这些。我只警告你,别再想耍什么阴谋诡计害人,反正现在八太子也不会找你报仇了,我相信我爹我娘都能原谅你,等蟠桃会一过,天庭放了我娘,我再帮你找回法力,在这之前你就跟我们在一起,往后你要是想跟我们一起生活的话也可以。”

“跟你们在一起?”杨戬不屑一顾地反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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