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搜索 繁体

15后知后觉(1 / 2)

万窟山上姹紫嫣红的花海,是少年和少女初次相遇的地方,一个满心防备,一个天真烂漫,但都用最幼稚的话语交谈。少年不识这着裙奇树为女儿身,自解湿衣,又夺来这树上的裙裳,意欲更衣,谁料树非树,而是妖。是妖,是这世上最单纯善良的妖,她比他见过的神仙都仁慈,不许他踩死蚂蚁,愿意陪他去救母亲。

而少年衣不蔽体地同女孩说话、想方设法逃脱的一幕尽入了那远在琼楼玉宇之上、孤傲不群的天神眼中。真君神殿积年的玄铁楔墙、青石踏道,这是从一砖一瓦即可呈现出的死寂与寒冷,了无生机,仿佛一切草植踏入此门便会枯萎、所有生灵吸纳内里之气便会形销骨立。兵将千年如一日有条不紊地巡查,侍官婢女低着头小心翼翼地伺候着,每时每刻都像有一把利剑悬在头顶。

弱光垂怜的大殿里,天神隐有愠色,他眉宇紧蹙,看着面前天眼笼成的光圈里浑身湿透、衣衫不整的少年,自言斥道:“不成体统!”

少年和女孩相爱了,他们在云雾飘渺的天际高飞,在层峦叠翠的群山徜徉,他们海誓山盟、情意绵绵,爱就好似两棵相互依偎的树苗,凭借着狂风骤雨和似火骄阳开花结果,可风雨暴如雷霆来,烈日烫比近扶桑,他们的树冠在无数虐打中稀疏凋零,他们的皮也被扒下了几层,皮下不是焦黄落屑的心材,是鲜血淋漓的肉骨。

而那个苦作窥视者的人,可怜地站在分开轻微缝隙的门扉后偷偷看着少年,可笑的痴情种,对怎样表达爱百思莫解,只懂极端试探。肉体的交缠太轻浮,瞬间的刺激后是沉重的心门,纯粹的拥抱太简单,那因他而澎湃的心跳如何透过皮肉传递给他,不如就这样悄然无声地看着他,带着爱意与愁绪,心疼与痛苦,甚至是嫉妒与不甘,而这位将自己隐埋在阴沟里的窥视者,早已习惯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去注视少年。

他看着少年的笑颜,看着他刻苦修炼,他看到他的泪水,看他肝肠寸断。

他真想告诉少年——我们远走高飞吧,遨游在这个广阔的天地里,住在我贫瘠狭隘的爱里。

后来,少年如愿以偿,挣来了一家团圆,他以为他会和女孩修成正果。他在华山上种满了花朵,因为女孩喜欢,他像呵护女孩一样呵护这些花,一年四季,漫山飘香。可是后来,女孩却说不喜欢他了,这世上有很多人不是相爱便能长相厮守,从此非为陌路,也只是友人,恩深伴侣,往后君向潇湘我向秦,逃不过一个半生缘,咨嗟叹惋,如是而已。

女孩哪里都好,是他不好,是他年少时的不成熟误了她的锦瑟年华,也罢,莫要误她一生。

阳春三月,他在山上种的花竞相开放,犹见故人姿。触景生情,实难自抑,他的眼泪在男人到来的那一刻夺眶而出,他扑进男人怀里,痴如呆儿,泣不成声,口中反复哭说:

“我好不容易才让她回到我身边……我已经准备好聘礼了,我快娶到她了……她为什么不爱我了……”

是啊,为何你心中所爱对你再无憧憬,又为何你视若无睹的人对你痴魔终生。情之一字,真是复杂难解。

男人将少年紧紧嵌进胸膛,垂落的发丝在替他擦拭少年的泪痕,他心疼他的哭泣,怜爱他的悲伤,又恼于他落泪的原因,他更觉得少年不需要旁人累赘的爱。

媚药一事有所终了后,哮天犬因擅作主张自免不了一顿惩处,杨戬令他于灌江口密牢受刑思过,三日方出,且往后不再允他近身服侍沉香,这些也是情理中事,哮天犬无怨言可谈,更不敢有所怨言。

临近八月,日头愈发毒辣,红轮如火,高悬无云之天,似焱球之燃,草木垂首,气滚如浪。杨宅的厢房里安置青铜冰鉴以制冷酒,又有扇轮转摇,吹冷气入室,故而室内十分凉爽,桌上还摆了一碗饮了一半的卤梅水。

轻纱帏幔间,沉香一脸愤然地把磨成粉末的药草涂抹在杨戬的伤口上,他如此生气是有原因的,距离他上次给杨戬上药已然过去两个多月,这期间杨戬便一直对此漠不关心,可如今卸下裹帘,他却发现伤口与多日前的受损程度相差无几,不曾腐坏溃烂,也没有半分好转,一问才知原来是杨戬施法固封了伤势,好比将鲜活的血肉变成死物一般,沉香觉得他简直莫名其妙,但还是准备好东西要给他换药,又让他撤了伤口处的法术。淡紫色微光从眼前划过,沉香又猛然意识到,杨戬的前胸与手骨皆是外伤,他一个法力无边的大罗神仙,简单自疗分明是易如反掌,何故要遭这份罪?沉香恼他胡乱折腾不爱惜自己身体,也怪他反复无常行事荒诞不经,他实在看不明白杨戬,既然都对彼此一知半解,他又何必强求这荒谬的因果?沉香胸腔堵塞着一口气,出入不相宜,他跟杨戬赌气,不愿为他处理伤口,要他自行疗伤,杨戬不肯,沉香很快就妥协。

他每日就这些盼头,期望从中得到沉香的关心,若能如此,叫他断了四肢也是无妨的……不……也不能如此,沉香心软,不该让沉香一直照顾他,他若身体残缺便也配不上沉香,就现在这般才是最好。沉香已经很久没有对他笑过了,能偶尔心疼心疼他也好。

他是踟蹰在天际的孤鸟,在春和景明前离开这个地方,他振翅高飞,盘旋逡巡,终于在广袤无垠的原野看见一丝火光,于是他俯冲下界,迫不及待地想将其占为己有。火苗被他翅膀扇动的风吹熄大半,又死而复生,甚至愈演愈烈到了熯天炽地的地步,他的视线里便再也没有山川河流、乾坤日月,目光所及之处都是那团烧不尽的火,这火烧得他肌肤滚烫,他却触碰不到,分明近在咫尺,却好似有万里之遥。

这一方庭院困住的究竟是谁?

谁在这其中辗转反侧、倍受煎熬?

是谁日夜忧思,魂不守舍,是谁黯然神伤,妄自菲薄,是谁自作自受,又怅然失措。

是个可恨又可怜的人。

杨戬看着为他上药的沉香,他坐在他两腿之间,他稍一低头看见的是他俊秀的侧脸,比从前红润了很多。他不由得想,沉香真好,那是谁不好呢?是他,必然是他。

伤口的疼痛拉不回思绪,杨戬眼中出现了短暂的挣扎,他动摇了,不过稍纵即逝。他微微一笑,温柔抚上沉香的脸颊,慢条斯理地摩挲,道:“午膳有没有吃饱?”

沉香动作稍顿,有些郁闷地撇了撇嘴,他这几日身体疲累,因此极度嗜睡,常常睡到日上三竿,甚至是黄昏时分,杨戬也不叫醒他,等他醒来后饭菜俱已备好,都是根据他的喜好而做。他拿起剪刀和裹帘,又帮他包扎,同时道:“没有,你做的饭难以下咽,以后别做了。”

杨戬表情松动,眉眼间流露出委屈的神态,他沉默片刻,道:“上回你说想吃汤包,舅舅过会儿就去给你买,好不好?”

沉香只顾着手头上的事情,不理他,杨戬见状,也不再说话惹他心烦,时间悄然流逝,半晌过后,眼见着日暮将临,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也被沉香处理完毕。

“谢谢沉香。”杨戬柔声道:“舅舅顺道买些工具回来,明日教你做纸雕,好不好?”

沉香抬眸,与杨戬温柔似水的目光相撞,这次他不再缄默,而是点头道:“随便你。”

杨戬脸上焕发了层悦意,他的指腹按在沉香唇角向上微提,使他唇角上勾,做出了笑的模样。

沉香抬起胳膊别开了他的手,随后把剪子和拆下的裹帘放进篮子里,默不作声地离开了屋室。

他的背影很快隐没在纱帘之后,杨戬失魂落魄地目送他远去,明明知道结界将这府宅笼成了方寸之地,却仍担心他去到千里之外。

夕阳西下前,暮辉如血,天地着色如枯草,杨戬去了趟汴京,买了与上回相差无几的饭食,又另添了几样,且以万金之数向老板购得了食单与其做法。他回府时天色已晚,大门前掌着八盏灯笼,他与往常一样沿路去往沉香的房间,却没见到他人,倒是哮天犬后脚经过,闻到他的气息便犹犹豫豫地走了进来。

杨戬看了他一眼,而后随手将食盒放到桌上,侧身背对着他,问道:“你有话要说?”

“是,您先前走得急,属下就想等您回来再禀,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哮天犬小心翼翼道:“老四前两天带来的口信,说褚莫这段时间越发狂妄自大,因而办事多有疏漏,还屡次置喙陛下的决定,甚至被陛下发现他意欲揽断您的兵权,触犯了陛下的大忌,碧丹宫——大厦将倾。”

杨戬若无其事地将食盒里的饭菜一件件取出,热菜上方都飘着层热气,再晾凉些吃正好,他闻言不喜不惊,似乎早知会有这样的结果,“不过是个仰人鼻息的不舞之鹤,何来大厦高楼之说啊?”

哮天犬畏惧道:“是属下叙述有误,属下该死。”

“以后的事你们便不必多管了。”杨戬吩咐完就没了下文,眼看着哮天犬还恭恭敬敬地站在一边,他难免问道:“沉香在什么地方?”

哮天犬:“后花园的蜀葵和木芙蓉开得很好,属下离远了看,沉香应该是在赏花吧,已经看了好半天了,他看起来心情不太好,您要不……”未完的话戛然而止,他注意到杨戬愈发难看的脸色,遂噤了声。

“轰!”一张圆桌被猛然掀翻,也殃及了上面的汤汤水水,全部倾洒在地无一幸免。刺耳的倒塌碎裂声连续不断、由重转弱,杨戬阖目忍耐也于事无补,仍粗喘着气,胸膛剧烈起伏,怒火焦烧着神智,他快在里面溺亡。

哮天犬从未见过杨戬如此失态的模样,他惊讶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也知现在多说一句便是火上浇油。

事情还要回溯到两三个时辰前,那时杨戬已离开府邸,哮天犬在府中服侍,但只趁沉香注意不到他的时候进屋端茶送水,沉香就算不是敏锐的人,这一来二去定也会察觉到不妥之处,故而他叫住企图逃出他视线的哮天犬,并询问他为何要躲着他。

“……主人命我不准近身服侍你。”哮天犬为难道。

沉香:“怎么,他怕你吃了我,还是怕我吃了你?天天抽风。还有,我有手有脚,不需要你服侍!”他一想起当日把那壶茶端给他的人是哮天犬,心中就排斥至极,自从他救出母亲,与杨戬和好如初之后,他与哮天犬关系也十分亲厚,所以哪怕他助纣为虐,他也不曾对他有过多怨怼,冤有头债有主,他也只能听从杨戬的命令,可那日之事实在叫他恶心。

哮天犬与他之间的距离还是比较远,他有些唯唯诺诺地在原地踟蹰,良久,才满含歉意道:“沉香,我知道你怪我给你下药,对不起,这件事我大错特错,主人也已经罚过我了。但我实在黔驴技穷了,无论主人做什么你都冷眼相待,他只有在你面前才能有些活气,我怕你哪天离开他就再也不愿意见他了,才……想了这个下作的主意,你千万别怪主人,他也是为了给你解毒。”

沉香闻听此话一时哑口无言,末了,“是你?不是杨戬做的吗?”

“不是不是!主人当时远在天边,哪里有时间,你误会了!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我的手笔,真的跟主人无关!”哮天犬忙不迭道。

沉香一股无名火蔓延至胸腔,“他自己都承认了!若不是他做的,他何必要自揽过错?!”

“这……”哮天犬犯了难,百思不得其解,“我也不知道主人是怎么想的,他的心思……没人明白的。但此事确确实实跟主人无关呐沉香,他若要如此,何不早早做?又何必在离府之前托我如此,这不是多此一举吗?这件事完全是我自作主张,对了!我做错事主人责罚,我前不久才受了鞭刑,疤痕还在呢!”说着,他便撩开衣服露出腹部与后背,一道道狰狞的血痕已然结痂,蜿蜒在他枯瘦的身体上,受刑分明该是痛苦的事,他却像献宝一样迫不及待地给沉香瞧。

纵使相隔甚远,他也能清楚地看到他身上的伤疤。沉香皱起眉,看着哮天犬的目光很是复杂。可是想到原因,他还是忍不住脸色微冷,双手紧攥成拳,现下因情绪激动而轻微颤抖,他怒瞪着哮天犬,咬牙切齿道:“就算杨戬在这件事上无辜,但若他不将我幽禁在此地,你也没有机会做出这龌龊行径!你们沆瀣一气,蛇鼠一窝,都不是什么好人!”说罢,他便迅速转身,从身后的柜子里捞出一堆瓶瓶罐罐扔给哮天犬,并道:“滚出去!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哮天犬眼睑垂落,欲言又止,再次说了句对不起之后便匆匆消失在他视线内。他躲到屋后墙根下,变回原形趴在地上,两只耳朵也耷拉下来,眼眶和鼻头都是湿润的,他盯着铺在面前的药膏发呆,少顷将爪子伸进罐子,划拉着表面膏体使其沾在爪尖,再翻过身来肚皮朝天,把膏药抹在伤痕累累的腹部。

而沉香在哮天犬离开之后便稍见冷静,他感觉自己的心被人挖出来一块,痛不欲生,脑海里一团乱麻,反而让他没那么烦躁了。他抬头,被耀眼的残阳余晖灼了双目,迫使他下意识眯起了眼睛,他决定出去走走,仿佛出了这屋子就是走进了大千世界。

不知不觉间红日西沉,夜幕悄然而至,他漫无目的地走到了花园的池塘边,一条小路隔断丛丛花海和凉亭,在寂寥无人的夜晚显得格外幽静。沉香在路边蹲下,身侧是繁花朵朵,香气或清新或妖冶,不过他心不在此,他望着前方摇曳生姿、紧紧相依的荷花出神,平静的水面在微风拂过时乍起涟漪。

“咚——”一颗石子被砸入水中,沉香如今投石入河已不像儿时发泄情绪时一般歇斯底里。他想起了刘家村的河滩,想起了十六岁前无忧无虑的时光,也想起了那位仅与他有过几面之缘的“真君老爷”。他想起先前种种,杨戬带他去吃他从未见过的食物,杨戬的苦口婆心,杨戬在那空间里对他的循循教导,杨戬他真好,他不能够理解他的苦心,是他不好。他不该骂他是悖逆伦常的畜生,也不该说他活该一辈子形影相吊,不过或许给他下了药的究竟是何人在他们之间早已不算重要,他要看破的不是这件事的真相,那该是什么呢?

又能是什么?沉香眼眶渐渐变得酸疼,他又往池塘里扔了几块石头,石块入水的声音在静谧的环境下十分清晰。他不是不清楚杨戬的错处,可事情已到这种地步,他该和杨戬不死不休才对,但为何方才哮天犬道出真相的时候他会觉得愧疚,难道只是因为杨戬是他的亲舅舅?怎么可能,再怎样亲密的关系也不至于如此没有底线,那还能是为何?难不成是因为他喜欢杨戬?

喜欢?沉香心口一震,似有一盆凉水兜头浇下,他惊愕之余立即起身,眼中陡然蓄集起一捧难以置信的泪水。

他怎么可能喜欢杨戬!明明是恨!他该恨杨戬才对!

沉香惊慌失措地左顾右盼,他似乎看见四面八方的事物都在朝他聚拢,将他压迫在一个极其狭窄的空间里,让他喘不过气来,他一阵阵头晕目眩,觉得天不是天,地不是地,他也不再是他自己。

我怎么不想着逃跑了?我为什么会不再想逃离此地?!我该想办法让自己摆脱囚牢!我是什么时候宁愿在这里坐以待毙,也不愿多考虑几个脱困之法的?!是杨戬!都是他的错,是他巧言令色假作温柔,绝对不是因为他对他有了恋慕之心!他怎么可能喜欢杨戬,那可是他的亲舅舅!

思及此,沉香只觉脚下土地滚烫如火,他踉跄着后退几步,尔后倏地转身意欲逃离,伴随着大颗泪珠的飞溅,他隔着茂密花丛看见了杨戬的身影。

朦胧月色下,杨戬的脸色阴沉可怖,与上回在幻境里的神态别无二致,甚至更加愠怒,沉香此刻却忘了惧怕,而是怔怔然望向他。

他再次被杨戬侵犯。

繁茂花海被毁了一角,破败的花枝上是一层厚厚的红色绒布,绒布上是疯狂交媾的二人。沉香困在其间寸步难行,他不知杨戬为何会生气,也忘却了那些时隐时现的愧疚,只愤然骂他是畜生,骂他禽兽不如,他泣涕涟涟,心也在哭泣,失望迷惑真心,他甚至怀疑杨戬是否爱他。

杨戬对他的辱骂充耳不闻,他身为长辈,说出沉香是他的人这种有失体统的话,他恳求他不要再想着别人,求他赏赐哪怕一星半点的爱。他疯了,又想用孩子拴住沉香,三界奇术应有尽有,男子有孕并非无稽之谈,但他舍不得,他说他只有沉香这一个孩子已是三生有幸。

沉香疲惫不堪地趴在他肩上,像一只受惊的小兽颤抖不止,他已经哭得乏累无比,更是因为心力交瘁。杨戬将他揉进怀里,用纱衣裹住他被汗水润湿的身体,他轻嗅沉香发间的香气,借此得以长生。

“这些花让你烦心了,舅舅明日将它们拔除干净,好不好?”杨戬拍拍沉香的背,轻声细语。

“不要!”他忿忿吼道,声音嘶哑难以辨识。

杨戬喉头微动,眸色冷凝,手上的动作却不停歇,“沉香,你看了一晚上的花,是真心喜欢,还是替旁人喜欢?”

沉香闻言大怒,直起腰用手臂将二人隔开,道:“我不喜欢花!也不喜欢你!”

杨戬看似平静的面容有一瞬的破裂,心跳仿佛也归于死寂。

“我永远都不可能喜欢你!”他这话不知是说给杨戬听的,还是在警醒自己,可他说完,待看见杨戬眼底的悲伤时却又不忍心了,他懊恼于自己的心软,为何偏偏只对杨戬心软,这下他不再跟杨戬赌气,而是跟自己赌气,豆大的泪珠夺眶而出,挺直的手臂慢慢弯曲,直到上半身重新缩进杨戬怀里,他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你放我走吧……舅舅……你不要这么对我……”

他不想爱上自己最崇敬的长辈。

杨戬像鸟禽展翅护巢一般将沉香遮蔽在自己怀抱的阴影下,沉香的哭号叩击他心门数声,快将他的固执击打粉碎。

昆仑之上流水潺潺,绵延山脉血雾蒙蒙,经历过一场鏖战的山坳伤痕累累。少年泪流满面地看着男人,终于将那声舅舅脱口而出。男人扶着少年的肩膀,眼底涌动的复杂情绪不仅限于欣慰,昔日活泼调皮的孩子已经长大了,他似乎无法再有机会与他亲近。他那样含蓄的一个人,此刻却无比想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将少年抱进怀里,像山虎拥乳子、鹰鸟揽雏鷇一般。可是最后也只能停留在一个搭肩、一个微笑。

二更天,这是一个静谧多风的秋夜,同时在一片荒芜贫瘠的旷野,远处山丘错落,树影婆娑,延伸到看不见的天河中去,与三两星点作伴。险峻山体下,有两人前后站立于此,更为高大的男人背对着身后人,已然沉默良久,他不言语,另一人也不敢兀自说话。

又过了半晌,此刻三更天将至,杨戬终于愿意开口,“用的什么借口?”一如既往的例行公事,语调干涩且冷漠,像一块碎裂的冰稼,却比往常多了不少愁苦与疲惫。他的衣袍如旗帜一般被秋风吹得猎猎作响,几乎将他的话音掩盖。

他身后之人容貌身量都与沉香毫无二致,但对沉香有三分熟悉的人就能辨别出真假,这个“沉香”死气沉沉,阴郁、疏离,像是被风霜与泥淖渗透的绿植,魂不如形,只一傀儡死物而已。他对杨戬恭敬、畏惧,也远不像沉香可以在他面前“任性妄为”,或许可以说,他是由杨戬的神识塑造成的一角残魂,最了解他心中所想,也了解他的固执与挣扎,更了解他的自傲与自卑,便是这样一个人,居然会为情所困,当真是可笑又可悲。他听了杨戬的问话,起初并不知他意欲何为,只是如实答道:“回您的话,属下与圣母娘娘说外出游历,方才得以脱身。”

“时限。”杨戬又道。

“沉香”察觉到些许端倪,轻微皱起眉,依然态度恭顺道:“一年。”

热门小说推荐

最近入库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