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楚瑜全身心就在卫韫身上,她死死按着挣扎的卫韫,大颗大颗汗从卫韫头上落下来,卫韫拼了命想要出来,沈无双和楚瑜两个人按着他,卫韫在疼痛里慢慢清醒了几分。
他睁开眼睛,看见面前站着的楚瑜,他忍不住伸出手去,颤抖着自己,沙哑着喊:「抱抱我……」
楚瑜微微一愣,她看着颤抖着的卫韫,看着他张着手,苍白着脸,反復道:「抱抱我……求你了……」
楚瑜站在浴桶边上,将人拢进怀里。
他的额头抵在她腹间,他似乎将整个人都依靠在她身上,低低喘息。
沈无双愣愣看着他们两个人,看到卫韫在她怀里安静下来,他想了想,转身走了出去。
楚瑜抱着卫韫,用手指梳理着他的头髮,卫韫克制着自己所有动作,只是用额头轻轻靠在她腹间,感受着她身上的温度,听着她的心跳。
「嫂嫂……」
他低声呢喃:「我好想父亲,大哥……」
楚瑜眼中酸涩,她忍不住收紧了手,将这个人抱紧了一些。
她想应答,可她无法应答。
他思念着那些死去的人,她没办法让他们活过来。
她骤然发现,原来卫韫在她心里,已经是这么重要的人,重要到他一句话,她就恨不得赴汤蹈火去给他完成。她垂着眼眸,沙哑出声:「我还在呢……」
你大哥不在了,我还在呢。
卫韫靠着她,也不知道听见没有。他伸出手去,抱住她的腰,彷佛是藤蔓缠上树干,交织在一起。
从绝望里开出来花,往往格外绚烂美丽。在黑暗里放着微弱的光,照得人心发颤。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卫韫抱着楚瑜的手慢慢鬆开,直到沈无双再次进来,说出那一声:「时间到了。」
楚瑜终于才反应过来,她慌忙将卫韫从水里捞出来,送到了床上,然后用帕子给他擦干身体,换上了衣服。
卫韫已经昏了过去,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楚瑜做完这些,才发现自己脸上有些黏涩,她抬手摸了摸脸,这才意识到,她竟是不自觉就哭过,让泪干在脸上。
她忙出去打水,沈无双站在门口,有些犹豫道:「那个……卫夫人。」
楚瑜顿住步子,沈无双喃喃道:「你……是他嫂嫂啊?」
楚瑜沉默片刻,如今与沈无双也算熟识,他既然看出来,她也不再隐瞒,点了点头,镇定道:「妾身实乃卫府大夫人,原卫府世子卫珺之妻。只因在外不便,怕招惹是非,故而装作夫妻,还望沈大夫见谅。」
沈无双赶紧点头,忙道:「明白,我明白。」
这时候他终于想起昨夜卫韫的话来,他心里不由得苦涩,终于明白,卫韫哪里是想骂他?
那分明是从他这里,想找一份出路。
他看着楚瑜转过身去,叹了口气,进屋来到卫韫身边,开始给卫韫施针。扎到一半,卫韫悠悠醒过来。
他张眼看着床顶,沈无双低着头道:「醒了?」
「嗯。」卫韫应了声,转过头悠悠看去,哑着声道:「我……」他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道:「我夫人呢?」
「大夫人在洗漱。」
沈无双用了「大夫人」这个词,于是卫韫便明白,他是在委婉表达自己已经知道他们真正关係的事。
卫韫没说话,沈无双想了想,终于道:「你……喜欢她?」
这个她不用提,两人心知肚明是谁。
卫韫闭上眼,低低应了一声「嗯」。
这坦坦荡荡的态度,反而让沈无双有些不知所措了,他低着头找着穴位,漫不经心道:「她知道吗?」
「不知道。」
「那你想让她知道吗?」
卫韫沉默了,许久后,他慢慢道:「等一等。」
「等什么?」沈无双有些疑惑,卫韫看着床上因风轻轻摇曳的结绳,慢慢道:「如今我在刀尖上走了,自己都不知道走到哪一步。等我走完了这段路,报了家仇,平了天下,确认我能护住她……」
说到这里,他还是犹豫,最后才道:「且再看她。」
「你这人,」沈无双忍不住笑了:「可真是够能忍的。」
卫韫轻笑,目光里却装了几许难过。
「不是我能忍,我总不能让她在卫家,再守第二次寡。」
「那万一这中间,她爱上其他人了呢?」
沈无双有些疑惑,听到这话,卫韫抿了抿唇,却是道:「不会。」
沈无双挑眉,卫韫看着远方:「我在她身边。」
这话让沈无双笑了,他将针拔出来,笑着道:「那我祝你好运。」
卫韫应了声,沈无双拍了拍他的腿:「有感觉没?」
卫韫点了点头,沈无双站起来:「休息睡一觉,醒来后在床上动动腿,等晚点让卫夫人扶着你走一走,明天应该就能正常走路了。养了这么久,你筋骨都该养好了,如今能有感觉,淤堵也就差不多散了。」
说着,沈无双起身,留了句他走了,便大大方方离开。
卫韫躺在床上,自己活动着自己的腿,没了一会儿,楚瑜回了房间来,她和他隔着帘子睡下,等到了晚上,楚瑜便扶着他开始行走,走到月上柳梢,卫韫满头大汗,却是已经差不多能正常行走了。
楚瑜见他能正常行走,想了想道:「今晚我再看着你一夜,明天我们就分开睡吧。」
卫韫低着头,应了一声「嗯」。
楚瑜见他似乎兴致不高,不由得笑了:「不高兴?」
「没。」卫韫垂眸看着脚尖:「累了。」
楚瑜笑了笑,扶着他回了房。等到半夜,楚瑜依稀听见开门声,她迷迷糊糊睁了眼,看见卫韫走了出去,楚瑜犹豫着,起身披了件披风,就跟了出去,然后看见月光下,卫韫扶着墙,就反反復復练习走路。
此后每天,卫韫白天由楚瑜看着练,晚上自己偷着练,很快就恢復了最初的水平。
有一天夜里,楚瑜坐在窗臺前,看见卫韫拿起了她添置在院子里的长枪。
此时已是四月花开正好,月光如水流淌一地,白衣少年手握长枪,单手覆在身后,手猛地一抖,那长枪便如游龙一般咆哮探出。
他的动作带起疾风阵阵,搅得满院桃花纷飞,她坐在窗前,呆呆瞧着,感觉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彷佛是被缠裹了蜜汁,重了许多,缠绵许多,也……令人欢喜许多。
那天晚上楚瑜做梦,梦里就是卫韫手握长枪,在月下舞动,起初是这个小小庭院,然后就到了凤陵山外,他在人山人海中回头一望,又是宫门之前,他撑着满身的伤,却还是站在她身前,为她撑起一把雨伞,最后竟是放天灯那天夜里,他们坐在屋檐上。
梦里凭空多了许多她记忆里没有的东西,她梦见卫韫抱着她,低头朝她吻下来。
天灯升空,在黑夜里温暖又鲜明。
他们十指交扣,唇舌纠缠。
然而那个吻没有半分欲念,与曾经她所有经历过的,截然不同。
它温暖又干净,带着少年的小心翼翼,和羞涩忐忑。
然后她在梦中被卫韫的声音惊醒。
「嫂嫂!」
楚瑜猛地睁眼,看见卫韫提着剑在她上方,焦急出声:「有兵马到城外了,我们快走!」
楚瑜翻身而起,仔细听了片刻。外面传来军队整齐跑过的声音,还有北狄整军清民的声音,以及孩子的哭声,女人的呼喊声。
许多声音交织在一起,楚瑜迅速收拾了细软,提上剑,便跟着卫韫衝了出去。
沈无双和白裳也已经惊醒了,沈无双收拾了一些常用药材和自己做的药丸毒粉,白裳收拾了金银干粮。他们明显也是经常逃亡之人,一切做得干净俐落。
沈无双背着沈娇娇,跟在卫韫后面,着急道:「你们知道是谁吗?」
「我开路嫂嫂断后,沈无双带路,孩子白裳抱,沈无双把剑拿上!」
卫韫迅速吩咐,说完这些才去回答沈无双的问题:「先出去看。」
反正,如果是北狄的军队,他们得跑。
如果是大楚的军队,他们要去迎。
如果是卫秋卫夏……
得通知他们撤退。
卫韫心里做了盘算。
沈无双带着卫韫出了门,一面走一面道:「听声音他们是从东门来,我们从西门先出去,绕到边上看清楚来人再见机行事。」
卫韫点了点头。城内如今已经是一片骚乱,所有人都从西门往后跑去,根本没人拦他们。于是卫韫和沈无双掉过头来护住楚瑜和白裳沈娇娇,一起挤了出去。
等挤出西门,五个人绕到了边上,然后就看到沙城城门外,在夜色中迎风飘扬的绛红军旗。
那旗帜上绣着金色卷云纹路,金色「卫」字大大立在中间,这个卫字被写得彷佛一隻鸟一般,若是仔细看不难看出,这鸟便是神鸟朱雀。
朱雀是卫家家徽,如今出现在这里,卫韫和楚瑜便立刻确定,这应该就是卫夏卫秋一行人。卫韫立刻带着一行人朝着那队伍奔去,老远便看见卫秋卫夏并骑立在前方。
此时沙城已经差不多准备好,开始备战,卫家军却没动,似乎还是在犹豫。想了片刻,卫秋还是抬起手,正准备下令攻城,便听卫韫大喊出声:「停下,撤!!」
卫秋率先回头,便看见卫韫朝着他们衝来,卫夏随之回头,惊喜出声:「侯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