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曹寅询问,海棠再度俯了俯身,嗓音婉转似黄鹂:
“回大老爷的话,老夫人让奴婢来寻您到她跟前说说话。”
老夫人孙氏是曹寅的嫡母,是曹玺之父在元配去世后娶的继妻,曹家能有如今发达显贵的生活,一大半功劳都得归功于孙氏这个照顾幼年出痘万岁爷的保姆。
曹寅虽不是孙氏亲生,但向来敬重这个嫡母,听到海棠这话也不敢再耽搁,忙随手关上书房门,就让小厮撑着八角油纸伞跟着海棠绕过几个曲折的抄手游廊,再穿过几道垂花门,来到了后院孙氏的住处。
“儿子给母亲请安。”
曹寅一进大厅里就朝着坐在软塌上,身穿浅褐色蜀锦团寿万福夏衣,头戴红宝石抹额的孙氏俯身行礼道。
“子清来了,快起身找椅子坐下吧。”
“谢母亲。”
曹寅又朝着老夫人俯了俯身,才走到了左侧的雕花圈椅上坐下,伸手接过丫鬟递过来的雨前龙井。
孙氏也端着手中的养生高丽参茶低头抿了几口,就眉头微蹙,直接将喝进嘴里的茶水再度吐回了描绘有金边的青瓷茶盏里。
站在旁边伺候的一等丫鬟牡丹见状,忙伸手接过孙氏手中的茶盏,又从怀里掏出一块柔软的丝帕擦了擦老夫人嘴边的水渍。
曹寅将这一幕看在眼里,顺手将手里的茶盏搁在身侧的紫檀木高脚小方桌上,眼含担忧的看着孙氏询问道:
“母亲是身体不适吗?”
孙氏摆手道:
“我身子倒无碍,只是觉得这两日的茶水有股涩味,喝着不太好,仔细闻的话还有一股子淡淡的土腥味。”
曹寅闻言,眸中滑过一抹了然,点点头回道:
“想来是水的原因,这些天连着下雨,井底里的水泛上来了,水质喝着不太好,还请母亲再稍忍两日,待天放晴了,儿子就让人驱车去取山泉水,给您拉回来烹茶喝。”
孙氏闻言心里熨贴极了,看了曹寅一眼,夸道:
“你有心了。”
“这是儿子应该做的。”
曹寅满足地笑道。
看到曹寅的孝顺模样,孙氏心中不由再次叹了口气,真是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
她早年间靠着豁出性命来照顾生病小万岁爷获得的功劳,临了了,自己的亲生儿子曹荃却没沾上一点光,好处都落到曹寅这个前面曹玺原配所生的儿子身上了。
她年轻时自然心里是不好受的,又思忖着如果她亲生儿子争气,也不一定不会后来者居上,但偏偏曹荃文比不过曹寅这个长兄,武也拿不出手,除了有个健谈的性子外,竟是半点出挑的长处都找不到。
长房曹寅自己能干,简在帝心不说,他的妻兄李煦如今担任着苏州织造,也是万岁爷的心腹。曹寅的俩儿子也不是蠢笨之人,俩女儿还都好运气的被万岁爷给赐婚了,长女嫁给了京城里的郡王,次女嫁到蒙古大草原上做王妃了。
长房的煊赫死死压制着二房,将二房衬托的像是瓦砾般。
最让孙氏发愁的是,前两年的二房的亲儿媳王氏还病逝了。
王氏乃是宫里王嫔娘娘的远房亲戚,虽说当年俏生生的王嫔能被他们曹、李两家领到万岁爷跟前是这小丫头沾了王氏的光,可今时不同往日了,王嫔已经是生了两位皇子的景阳宫主位了,为了维持这个难得插进去后宫的关系,反倒是他们曹、李两家得巴结着王嫔了。
王氏一死,二房的实力就变得更弱了。
孙氏一下一下地转动着手里的佛珠串,忧虑着,眼下她活着还好,等她百年了,二房在这偌大的织造府可得依靠着长房一家的鼻息过活了。
曹寅与曹荃不是一母同胞,这让孙氏怎么能不惦记着二房未来的前程。
她松开手里的佛珠,又摩挲了两下靠在软塌边的金丝楠木拐杖,看着坐在左侧圈椅上的曹寅询问道:
“子清,石文炳大人如今还是没有松口答应和咱家联姻的事情吗?”
曹寅摇头叹气道:
“没呢母亲,儿子听石府传来的消息仍旧是他们家那庶出的小姑奶奶眼下没有再嫁的打算,那姑娘是额驸华善大人的幼女,又和太子妃关系处得不错,想来瓜尔佳一族是有别的打算的。”
“呵——别的打算?”
孙氏闻言嗤笑一声:
“如果是在宋之前吧,她一个寡妇想再嫁个好的,只要有钱有势不难,可如今这年月,她一个寡妇还想嫁入什么高门里?咱们府邸能看上她这个庶女,不嫌弃她二嫁之身吧,瓜尔佳一族倒是摆上架子了。”
女人家的事情曹寅向来不开口评论,只是静静的听着孙氏不满的发牢骚。
“唉,算了,罢了罢了,谁让如今东宫的势头正旺呢。”
孙氏眯眼轻声呢喃一句,门外就传来几声此起彼伏的稚嫩童声。
“曾奶奶,曾奶奶!”
三个穿金戴银、脚上穿着丝履的小娃娃前后脚跟着从门外跑来了。
他们来时都有壮实的婆子抱着,身上、鞋子上没有一点雨水。
跑在前面的俩小娃娃,五岁刚出头的模样,一男一女是二房曹荃的嫡长孙子、嫡长孙女。
跟在后面、腿脚稍慢点的小娃娃比前面二人矮了一个多头,是在这方世界提前十几年出生的曹雪芹,如今他变成了长房曹寅的嫡长孙。
曹雪芹眼下三岁刚出头。
他不像是前面龙凤胎的堂姐、堂哥般,一跑到孙氏跟前就亲亲热热的往孙氏怀里拱着撒娇,而是站在祖父跟前的空地上规规矩矩的冲着孙氏奶声奶气地喊道:
“雪哥儿给曾祖母请安。”
俗话常说:“隔辈亲、隔辈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