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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小狗的安慰(1 / 2)

楚江云从小到大都没有安慰过人,也没被别人安慰过。

他不知道正常人安慰别人的时候是怎么样的,但能肯定的是,一定不是顾钧这样的。

话还没说上几句,自己先扑簌簌落起泪来。

碧绿眼眸盛满了水光,毫无隐藏的直白情绪连着泪珠一道往外涌,像夏日雨后涨了潮的湖水。

楚江云是个极致的功利主义者,不关心云层和天气,也从不会注意身边人的长相,所有外物在他眼里都会被自动过滤,只留下是否有利用价值的结论。

在他心中,顾钧的定位向来清晰——

出身好背景厚,实力尚可,性格天真,好骗也好用。与其说是队友,不如说是养了只粘人的大型犬,忠诚又听话,指哪打哪儿。

可在这一瞬间,顾钧的脸突然映入他眼中。模糊的长相穿越滤镜,变得清晰起来。

浅金色的头发末梢带着点天生的卷翘弧度,顺着抽噎的频率轻轻摇晃。五官精致却不失俊美,看上去温和无害、浪漫多情,像是从童话故事里走出来的王子。

绿色的瞳孔被满眶水纹遮住了,清波荡漾,干净得犹如一面镜子,楚江云在其中照见自己。

冷漠、自私、功利,是天翻地覆的另一面。

“我不会安慰你的。”他语调冰冷,连平日的装模作样都不再有。

顾钧闻言立马抹了把脸,泪水却无法一下子止住,顺着指缝往外渗,“当然了,怎么能要你来安慰我呢?”

楚江云:“那你哭什么。”

顾钧吸了吸气,眉头皱巴巴也精致得很,“我也不知道,我就是好难过啊,学长,为什么是你呢?”

楚江云沉默着,琥珀色的眼瞳几不可查地转了转。

“我发现自己是一个很坏的人,学长,刚刚知道你是向导的时候我好高兴,根本没有想过那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眼泪擦干了,泪痕却没那么快消失,顾钧夹着泣音道,“我听过不少人嫉妒你的人说你坏话,可我觉得不是那样的。他们只看到你出彩的结果,不知道你明明不是哨兵,却要在那么多顶尖哨兵里脱颖而出,背后又付出了多少。”

“每天训练到那么晚,甚至还要再出去打工,好几次我一边画画一边等你,睡着了你都还没有回来。”

“所有你得到的都是你该得的。学长,你那么优秀,又那么骄傲,本来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为什么偏偏是你分化成向导,为什么要让你变得更艰难,为什么总要这么对你呢?”

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有了往外冒的趋势。

顾钧抬起朦胧的泪眼,很苦地笑了一下,“如果分化成向导的人是我就好了。”

火堆即将燃尽,黑红的炭上时不时跳起几颗火星子。

天色将晚,昏昏欲沉,投入山洞的光线也稀疏许多。

朦朦暗色中,视线并不分明,表情也难以看清。

可楚江云还是下意识移开了脸。

他说:“这是我的事。”

话音落地的同时,心里仿佛也空了一块。

他原本觉得和萧问荆的结合,就像是被恶犬咬了一口。说得难听点,他已经咬回去了,将来还可能咬更多口,那么在逻辑上基本就打平了,没什么好再哭丧抱怨的。

可看着顾钧哭哭啼啼的样子,心里却突然涌起一点复杂的情绪。

说来惭愧,就像起初他不相信萧问荆真长了根鸡巴一样,其实他也从没想到自己后面那个洞,除了排泄以外还能有其他的用处。

他觉得顾钧不是向导,才能那么轻易说出宁愿自己分化成向导这种话。

事实上很多哨兵都爱开类似的玩笑,说什么要是分化成向导就先让兄弟爽爽,本质还是因为他们根本没觉得自己是可以被人上的,所以什么话都讲得轻松。

楚江云曾经也是这样的。

即便分化成了向导,他也从没有哪一刻把自己当作下位者。

实验室闭门紧锁的那几天,萧问荆不只破开了他的身体,还颠覆了他的整个认知世界。

……

心防只短暂漏开了一瞬,楚江云很快恢复到平常城坚墙厚的状态。

多想无益,楚江云觉得自己迟早会再更狠地报复回去。

至于眼下。

火光已彻底熄灭,黑夜也已到来,明天又会是新的一天。

他看不见顾钧的神情,只偶尔能听见水滴落在地上的啪嗒声。

属于顾钧的信息素淡淡地萦绕在周围,他难得地感到一丝困意。

……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楚江云平生很少生病,终于遇着一次,就久久不见好。

顾钧在别的事情上都惯着他,唯独这一点分毫不让——

只要他病没好全,就不让他出去。

看在顾钧连日努力,把积分重新拉回和纪念册,俞路白下台时还斜着眼睛朝他睨了一眼。

楚江云统统没心思管,只想快些结束流程,然而去接自己的勋章时,谢见潮却突然往回缩了下手。

楚江云顿了顿,好一会儿才稍稍抬起头,看见谢见潮晕着玩味和打量的眼睛。

“不好意思。”谢见潮嘴里这么说着,语气和神色却都没有半点抱歉的意思。

他一左一右拿着勋章和纪念册,手臂往外张开,胸膛被深蓝色的衬衫勾勒出起伏弧度,黑黝黝的瞳仁直勾勾盯着楚江云,“衬衫扣子散了,帮忙系一下,小学弟。”

十分轻浮。

楚江云身上的气压也沉下来一点。

谢见潮等了一会儿,没见他动作,于是又抬了下手臂,桃花状的细长眼尾往上弯。

“怎么了,小老鼠?”

楚江云微微垂着眉睫,翻涌的情绪被深藏在眼底。

喊他“小老鼠”是什么意思?

究竟是先前使用精神力被发现了,还是……他也认出自己是先前拍卖会上的那个向导了?

方才说话时已经调整过声线了,不应该那么快暴露啊?

可不论哪种情况,都不是现在可以被揭穿的。

身后众目睽睽,无数哨兵还在看着他们。

楚江云终于伸出手,去帮谢见潮系散开的衣领。

这是休闲式的衬衫,两颗纽扣的间距很大。明明只是散掉了顶上一颗系扣,却连胸膛都露出了不小的一片,轮廓清晰可见。

楚江云提着衬衫领口的手和他胸膛隔了一段,一边小心注意着不碰到他的皮肤,一边语气平静道:“谢将军身居高位,以后还是买质量好一点的衣服。”

谢见潮微昂着头,给他留出空间,“那不是很可惜,以后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只要您想要,什么东西没有?”

纽扣重新系好,给他整理衣领时,楚江云几近凑在他耳边,“何必骚扰不相干的人呢?”

“骚扰”二字特地念了重音。

“很久没见过那么有个性的学弟了,”谢见潮笑了一声,随口道,“以后要来星河舰队吗?”

衬衫已经重新理好,扣子系到最顶上,银白的袖箍圈着双臂,倒显出了几分一丝不苟的味道。

衣冠楚楚、斯文有礼,可惜内里是个败类。

“不用了。我不想进军队给人系纽扣。”

冷漠地拒绝完,楚江云递出手心。

是讨要勋章和纪念册的意思。

身后还有数千人列队站着,无数双眼睛盯在他们身上。

仪式进行了太久,台下开始传出窸窸窣窣的私语声。

“如你所愿。”谢见潮终于把属于他的荣誉交到他手上。

心下浅浅松了口气,楚江云正准备敬个军礼就下台,手却猝不及防地被人握住了。

热流在指尖涌动,心脏开始狂跳,他连自己还在讲台上都忘了,一瞬间只想把手抽回来。

明明使尽了浑身力气,手掌仍然被人紧紧抓着,纹丝不动。

谢见潮甚至还摆了摆手臂,在场下其他人眼中,就像是一个简单而友好的握手礼。

他微微眯着眼,似笑非笑,低沉的声音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

“这才是骚扰。”

……

楚江云很难说清自己是怎么走下台的。

心脏的剧烈跳动已经平复,鼓噪的精神力也已平静,但严商拍了下他的肩,问他刚刚授勋怎么用了那么久时,他仍然头脑空白了片刻。

好一会儿才说:“谢将军问了几句话。”

严商艳羡地“哦”了一声,随后大惊失色,猛地拍了下自己的脑门,“坏了,我忘了你有洁癖了,不是故意要碰你的,没事吧?”

放在平时,楚江云多少叮嘱一句下次小心。

可眼下没有心力,只一句“没事”便打发了。

他不是没遇见过骚扰,可胆敢在这种正式场合,在数千人眼皮子底下干的,谢见潮还是头一个。

或许甚至不该用骚扰来形容。

非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挑明自己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这该是恐吓才对。

他想做什么?

楚江云很难直接猜到,但当他面前停下一辆暗色低调的悬浮车,走下来的人对他躬身行礼,说是有人邀请他一聚时,他丝毫不感到意外。

学院中向来禁止悬浮车通行,诸多哨兵惊奇地侧目看来。

严商也没见过这种阵仗,探头探脑地嘀咕着问:“什么情况啊这是?要我去找院长吗?”

楚江云摆了一下手,目光落在来人身上。

审视了片刻,他问:“如果我不上车会怎么样?”

对方彬彬有礼,面不改色,“谢将军说,不被人知道的秘密才是秘密,您觉得呢?”

楚江云眯了下眼,扭头和严商说了声让他先回去,然后便上了车。

到了这会儿,他反而没有那么担心了。

越是强硬,越是虚张声势,越是有所求。

这样的人他以前见过不少,但谢见潮图的是什么呢?

他很好奇。

悬浮车一路开进军部附属的别墅区,楚江云踏进门时,谢见潮正背对着他,拔掉一瓶陈酒口上的软木塞。

深红的酒液缓缓倒入杯中,一旁陈立的光屏停留在军区专线频道,正播放着普罗大众看不到的前线新闻。

“x星系外的星兽群于前日发生暴动,已被把我带来这里,又是棒子又是甜枣的,你到底想做什么?我们应该都不是喜欢绕弯子的人,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嘲讽地笑了下,“总不是特地来‘夸奖’我的吧?难道还要给我什么奖励吗?”

“奖励?”谢见潮琢磨着这两个字,细细品味一番,“的确是奖励。”

他身体微微向前倾,明明隔了偌大一张茶几,却无端生发了些压迫感,“做我的向导吧,小学弟。”

这也算是奖励?

他是有多自大?

楚江云几乎要气笑了,“凭谢将军的身份,塔里的向导应该能随便挑才是,何必在乎我这样一个刚分化的普通向导。”

“s级可不普通。”谢见潮端着酒杯,轻轻抿了一口,“而且向导塔有自己的规矩,塔里的人,不能跟着我上前线。”

都说向导是联邦最珍贵的资源,生命安全尤为重要,除非总统特批,一辈子都只能待在被向导塔评级为安全的地区。

即便权位再高,如果只是哨兵的精神海问题和疏导需求,自然是够不上特批级别的。

说来也好笑,当权力掌握在他人手里的时候,“珍贵”便成了一个可以自由裁量的灰色地带。

不可以上危险的前线,却可以进危险的实验室。

时刻需要处在监管和保护之中,私下被出售“使用权”的现象却屡禁不止。

但这不是楚江云眼下关心的事。

先前谢见潮也提过让他进星河舰队,但他当时不清楚这人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只以为那是和“下次请你吃饭”一样的随口一提,所以拒绝得干脆。

可现在看来,这人好像是认真的?

楚江云倏然抬起眼,确认性地追问:“你让我进星河舰队?以什么身份?”

深红酒液在杯中摇晃,谢见潮一只手垂在沙发靠背上,“我的副官刚离职不久,现在正缺一个人顶上。”

“我还没有毕业,没有军衔,当不了少将的副官。”

“我的直属部队,我说可以就可以。”

字字落地,仿若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楚江云不再怀疑,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

分化成向导后,他连最简单的体检都过不去,基本不可能再通过正常渠道进入军部了,更何况是星河舰队这样立功无数的精英战队。

心头隐忧被一击命中,通天大道摆在眼前,楚江云不可能不心动。

两手指尖贴合在一起,构成一个倒着的三角形,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性动作。

他沉默了很久,“要我做到什么程度?”

哨向疏导建立在身体接触的基础之上,且与接触程度息息相关。

他不会天真地以为自己不用付出什么。

谢见潮笑了笑,又露出了那种玩味的表情,“你能做到什么程度?”

楚江云吐了口气,将酒杯往前一推,站起来拔腿就走。

“生气了?”谢见潮纹丝不动,仍然慵懒地靠在沙发上,“逗逗你都不行?”

“我以为谈判需要有最基本的诚意,”楚江云冷冷道,“我不喜欢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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