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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2 / 2)

张弛其实真无所谓,但对方很坚定,他也就对售票员说:“两张。”

“我要看光头强!光头强!”旁边一个小男孩强烈地抗议,“我不看外国人。”

男孩的家长很不客气地骂他,“乔浩轩,你妈就给我一个月一千五,我给她打工,还得免费当保姆看孩子,还要自己花钱请你看电影。你爱看看,不看就跟我回家睡觉!”

张弛回头一看,好嘛,越想避开,越避不开。又是窦方。

乔浩轩上蹿下跳,不肯回家,坚持要看熊出没,引得不少人望过来,窦方不肯给他得逞,被人指指点点的,脸上有点红。乔小朋友蹦跶无效,退而求其次,“我不看光头强了,你给我买爆米花和可乐。”

窦方气急败坏,“让你妈给我钱,不给就不买!”

“走吧,张弛?”在那俩的大呼小叫中,廖姑娘的声音格外温柔,她顺便把几盒剩菜从张弛手里接过来,“我拎吧,”她把体贴发挥到了极致,“男人拎着这个不好看。”这时张弛已经深切体会到,廖姑娘在亲妈的面前和背后,简直判若两人。这一点想必廖母自己尚无知觉,毕竟在她的嘴里,闺女十指不沾阳春水,娇惯得堪比皇室公主。

张弛把塑料袋给她,重新挤回人群里,买了一盒爆米花,两杯可乐,一瓶矿泉水,廖姑娘还没来得及说自己不喝可乐,就见张弛把爆米花给了乔浩轩,两杯可乐给了窦方,分配到廖姑娘手里时,只剩一瓶矿泉水,虽然也不失周全,但在一个正处于觅偶阶段,心思异常敏感的女青年眼里,明显这瓶矿泉水只是顺带的,陪衬出张弛对于窦方两人的独特心意。不过这心意到底是针对大的,还是针对小的,就有待商榷了。这时乔浩轩被窦方悄悄在屁股上掐了一把,忙彬彬有礼地说:“谢谢小张叔叔。”张弛没有看窦方,提醒乔浩轩:“电影快开始了。”

廖姑娘的失落稍减,见张弛对小朋友都充满了爱心,顿时又觉得他十分的温柔善良,有意地挽住了他的胳膊,“咱们进去吧。”

窦方和乔浩轩的票在前排,他们一高一矮,穿过了张弛前面的座位。窦方今天穿的紧身牛仔裤,粉色帽衫,马尾辫在肩头拂动,洋溢着青春的气息,在陌生人看来,绝对会以为她是附近高中的学生。张弛始终有点怀疑她的年龄,电影过程中,视线不时扫过去。乔浩轩在起初的兴奋过去后,很快瞌睡起来,最后窦方把他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下颌搁在乔浩轩的脑袋上,聚精会神地盯着荧幕。

荧幕发出的蓝光勾勒出她光洁的额头和挺翘的鼻尖,让她看上去像个不谙世事、无忧无虑的十六岁少女,抱着乔浩轩那种温柔熟练的姿势,又让人怀疑她是个过早踏入婚姻的年轻母亲。

那不是她儿子吧?张弛没来由的冒出来这么一个念头。

他在派出所见过不少类似的情况,中学辍学的少女,浑浑噩噩,十六七岁就结婚生孩子,三十岁即苍白疲惫。人生好像开了两倍速度在狂奔,然而漫无方向。

可张弛立即又意识到这个猜测的荒谬之处。窦方是初来乍到的南方人,而乔浩轩和乔有红,单纯从长相上就证明了他们的血缘关系。

这场电影,他看得心不在焉,脑子里天马行空,充斥着各种莫名其妙的念头,以至于散场之后,廖姑娘有心跟他探讨探讨剧情,他只能含糊其辞。最后廖姑娘不满地看了他一眼,把剩菜还给张弛,“不用送了,我打车回去。”心里想的是:这个人不喜欢我。她已经主动把手挽在了他的胳膊上,只需咫尺,他就可以牵起她的手来,给今晚的相亲一个肯定的姿态。但他却全程仿佛一个不解风情的木头人。女人冷淡地说句再见,张弛也没有再约定下次见面的时间,二人便分道扬镳。

拎着菜溜达回家时,又遇到了窦方。

张弛不意外。县城就这么大,开车绕城一周,要不了三十分钟。理发店就在他家附近,将近十二点的秋夜,路上只有他和窦方一前一后地走着,各自拖着瘦长孤单的影子。

乔浩轩两手挂着窦方脖子,脑袋枕在她肩头,睡得正香。没几分钟,窦方额头冒汗,两臂打颤,她咬牙低头走路,不时腾出一只手,很艰难地把乔浩轩被撸上后背的毛衣拽一拽,没有留意到路边的张弛。

“窦方,”张弛把她叫住了,“我打车,一起走吧。”

窦方探出头去看张弛,拜他所赐,刚才在电影院没有太丢脸,她也就没太计较张弛装作不认识自己的事,“不用,”她把乔浩轩往上抱了抱,“十分钟就走到了。”

张弛左右张望,视野里没看见出租车,他把乔浩轩从窦方手里接过来,“我抱吧。”

张弛抱得很轻松,窦方也就没有跟他客气,她挥了挥酸麻的胳膊,把张弛的剩菜拎在手里,不时瞥他一眼。今天的偶遇让窦方觉得,张弛也没有表面那么诚实。当然,他很不纯洁的一面,她也早已见识过了,“刚才那是谁呀?”窦方故意说,“不是没有女朋友吗?”

张弛侧眸看她,昏黄的路灯下,窦方眼影和口红的颜色好像都被人抹去了,脸颊非常光洁饱满。他不相信她肯做个浑浑噩噩的人,虽然她有一双不太安分的、夹杂着试探与挑逗的眼睛。被她一揶揄,张弛想起来,是窦方在派出所那天晚上,罗姐当着她的面,和自己杂七杂八说了不少话。

他又有点讨厌罗姐了。

“不是女朋友。”

“你该不会在相亲吧?”窦方蹦了一下,不用抱乔浩轩,她身轻如燕,甩着胳膊倒退走,笑嘻嘻地看着张弛,“检察院的吧?姓廖,大眼睛,白白净净的?”

张弛对她略有了解,这个姑娘活泼轻佻,并没有一颗易于受伤的自尊心。他也一笑,说:“你记性这么好?怎么没考上大学?”

“要考当然考得上,我不想上。大学有什么意思?”

她这么心安理得,张弛也无话可说。他本来想,她长得挺漂亮,有学历的话,起码不用过得这么辛苦,但想想自己大学毕业至今,也没有半点成就可言,似乎没有教训她的立场。

到了理发店门口,他把乔浩轩还给她。结果刚一换手,这小子立马醒了,瞪着双眼要自己的爆米花,得知爆米花被留在了电影院,他坐在台阶耍赖皮,说要吃烤肉,否则就躺着街上长睡不起,“明天就跟我妈说,你没给我吃饭,叫她扣你工资。”窦方恨不得给他一巴掌,被张弛拦住了。“给他吃吧。”他想他们俩大概都没吃晚饭,“我请客,明天不是周末吗?”

窦方只好跟着张弛,进了旁边的烤肉店。这个点,店里已经没几个人了,服务员拿着纸和笔,不时把重心换到另一条腿上。乔浩轩终于决定了,要吃牛肉和鸡翅,不要辣。“我?我不饿。”窦方被张弛一问,立即摇手,眼睛却在菜单上流连了一会。

相亲饭上,廖母专挑贵的,点了一桌,结果三个女人都没怎么动,张弛虽然不在乎钱,但也有点恼火,这会看见窦方口是心非,不禁微笑了一下,把菜单拿过来,替她决定了,“辣炒花甲,炭烤鱿鱼,牛肉蒸饺,拍黄瓜?s?。”停了下,他说:“大人吃的,多放点辣。”从菜单上抬起头,他问窦方,“够了吗?”

“够了够了。”窦方点头如捣蒜。

等菜上来,两个饿肚子的人各自抓起一个肉串啃,并互相交流心得。“不辣不好吃,”窦方嘲笑乔浩轩,“你也太没用了哎,辣的都不敢吃。”乔浩轩则说,等他长大了,要如何如何。空荡荡的饭馆里,只有他们两个旁若无人地嘀嘀咕咕。突然响起电话声,打盹的服务员也给吵醒了,慌忙把手机抓了起来,见不是自己的,又把脑袋重重地往桌上一放。窦方则用眼角瞄着张弛,见他拿起手机,走出饭馆,到了街上,才选择一个背对的方向,把电话接起来。这让窦方想起了她在派出所洗手间触到的那个霉头,她低下头,百无聊赖地用签子在油腻腻的桌上划了划,然后作势在乔浩轩脑袋上一敲,“快点吃,烦死了。”

果然等张弛回来后,脸色又不怎么好看了。听窦方两个都说饱了,他叫服务员来结账,一共花了一百多块。窦方乖乖坐在旁边,没有吭声。等走出饭馆,她问张弛,“你一个月工资多少钱啊?”

“三千,怎么了?”

“也没多少啊,”窦方掩不住失望,“你下次别请客了。干嘛老装大款啊。”低头去踢路边的石子。正好有人骑电动车经过,石子飞到车轮上,那人扭头喝道:干嘛呢?给窦方吓一跳,扯紧乔浩轩的手,望着张弛说:“那我回去了啊。”

“没多少钱。”张弛说,一副不放在心上的样子,可也没有说什么诸如下次换你请之类的话。饭馆的老板熄了灯,放下了卷帘门,大片黑暗的阴影自背后蔓延过来,两人隔了一段距离,张弛屹立不动,淡淡地说:“回去吧,注意安全。”

窦方过马路时,想到他把手伸进她衣服,两人面对面躺在床上,又想到他挤进人群,手里举着可乐和爆米花,不禁回头去看张弛,谁知他早已经走远了,窦方顿觉不爽,心想:真搞笑,这个人太能装了,简直是莫名其妙。腹诽了一通,她回到理发店,乔有红又夜不归宿,窦方只好催促着哈欠连天的乔浩轩去撒尿洗澡。

乔浩轩还对她刚才的贬低耿耿于怀,脱精光后,用手叉腰,在窦方面前走来走去,说:“方方姐,你看我,长得高不高,大不大?”窦方嗤之以鼻,虽然乔浩轩只有五岁,但她跟他强调男女有别,不允许他在自己面前光屁股。“知道啦。”乔浩轩对着马桶撒尿,说:“方方姐,我们班的丁一宇说,女的没有小鸡鸡。”他认为窦方很可怜,转向窦方,展示自己有,而窦方没有的东西,“你看我,你看呀。”

窦方觉得这个小朋友简直过于臭屁了。她很敷衍地瞟了一眼乔浩轩的小弟弟,连连摇头,“你以为我稀罕?那么小一点点。我见过的比你大多了,我还摸过呢。”她敲一敲镜子,叫乔浩轩看里头自己的脸,“而且,那个男生长得很帅哦。你看看你,小眼睛,塌鼻子,丑八怪。”乔浩轩不开心,立马问对方是哪个班的。“不告诉你。”窦方得意洋洋地拎起拖把,开始清理地上的水渍,“走开啦。”

张弛这个周末不用上班,他来找彭乐。

彭乐的微信朋友圈风格浮夸得吓人,除了豪车美女,就是高端宴会。但他真正的爱好非常朴实无华,就是纠集一堆狐朋狗友,白天去水库钓鱼,烧烤,吃饱喝足,回家打一晚上麻将。因为这点不上档次的爱好,他每隔一段时间,就要用张弛做借口,来县城混几天。张弛到的时候,他正被人摁住麻将牌,要求他先交代,刚才电话里那个嗲声嗲气的佳佳是谁。

“对象啊,还能有谁?”彭乐把一张牌丢出去。旁边的人都起哄,骂他:你他妈是搞对象吗,分明就是开后宫。全国百来个城市,到一个地方,搞一个对象,现在男女比例失衡,怎么都该给别的男青年留点吧?彭乐笑他们没见识,“行,为了节约资源,以后我只找洋妞得了,上回认识一个,那身材,啧啧。就是皮肤差点,腿毛比我还长,操。”扭头看见张弛,彭乐手上不停,“你等一会,这把马上胡了。”跟众人介绍,这是他的表弟,“在派出所上班的,你们赶紧叫声警察叔叔,下回酒驾被抓了,闯红灯被拍了,就找他,都能给你处理了。”一群比张弛还大的社会青年,都笑哈哈地叫他警察叔叔。

张弛没搭理彭乐的大放厥词,拿了一瓶水,在旁边等着。有个狗友来递烟,客客气气的,“真是派出所的啊?”张弛接了烟,没抽,放在一边,澄清说:交通违规跟他没关系,他们科就管打架斗殴、偷鸡摸狗那种鸡毛蒜皮的小案子。狗友更感兴趣了,“平时配枪不?真枪。”张弛说,没枪,只有警棍,最多让你晕一会,电不死人。

“警棍都用不着。空手就能把你撂倒。”彭乐在麻将桌上吹起牛皮,“他警校毕业的,数一数二的重点大学。那个什么,雪豹突击队,听说过没有?不比他们差。”对面的人说:那怎么来这小破地方的派出所了呢?彭乐没吭声,一把打完,反倒给邻座的人胡了。“操。”他一面掏钱,骂对面的人瞎,“没看见他就等着那张五筒吗?眼睁睁往他手上送。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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