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弛在汽车后座看到了苏昊遗失的文件袋。牛皮纸袋没有封口,有几页散落在座位底下,他拾起来的时候顺便看了一眼。“是在车里吗?”没听到回答,苏昊喂喂几声,张弛回过神来,“找到了。你来拿吧,我放在物业办公室。”挂了电话,张弛把文件慢慢看完,放回了牛皮纸袋。
在回程中,他拨了个电话给彭瑜,“之前说要买写字楼那个人,是大舅介绍给你的吗?”
“是彭乐牵的线,”彭瑜说,“怎么,他们还是想买吗?我想了想,乐乐介绍的人不会有错?s?的,也许是沟通的问题,要不要找乐乐来一起聊聊合同的事?”
“拍卖会大舅的公司也会投标,你知道吗?”
“什么?不可能。”彭瑜立刻表示否定,“你大舅能帮早就帮了。不是你问过乐乐的吗?公司拿不出来这个资金。不然我现在就问问你大舅。”
“你别问大舅了,”张弛顿了顿,“也别跟彭乐提。”他挂了电话,瞥了一眼后视镜,那里清晰地映着他充满愤慨和失望的脸。
张弛在次日拜访了本地一家国有银行市分行的行长。对方姓余,是张民辉的大学同窗,据说二人还有睡上下铺的交情。在他古色古香、低调奢华的办公室里,他回忆自己最后一次见张民辉的情景,显然他对张民辉老婆的印象比张民辉本人更深,“那是你爸妈结婚的时候,还没有你呢。你妈年轻时可是公认的美女。”
张民辉病逝的消息在本地也不是新闻了,余行长仍颇显唏嘘,不过做这种位置的人不会沉溺于任何一种情绪,悲欢都只在短短一瞬间,非常有度。他提起了张民辉公司的事,“其实情况我也从侧面了解到了一些。其实公司之前经营得还可以,信誉也不错,虽然成立时间短点,开发经验不算丰富。只说你爸爸去世,公司就垮了,也不应该,可能还是合作银行和供货商们对你妈妈的能力有质疑。如果能在这方面打消他们的疑虑,后面就能慢慢撑过去。对了,你妈还那么漂亮吗?”余行长打个哈哈,拿出一根烟。
彭瑜外貌大概还算得上风韵犹存,但她毛躁鲁莽的脾气在公司里并不怎么得人心。张弛在这点上很明智,说彭瑜除了董事会,并没有在公司担任任何职务,原来的业务负责人都还在。
“公司就像一艘船,没有掌舵人是不行的,而且这个掌舵人得有一定的毅力和韧性。”老余摇头,“不然浪头一来,船翻了!尤其对房地产这个行业,银行看的是什么?不就是看开发者的实力和能力嘛。”有业务员把沏好的茶送进来,说是限量版的滇红,“你懂喝茶吗?你年纪不大,哪个学校毕业的?”听说了张弛学校的名字,老余又赞:“哦,好学校,重本嘛。听说你学校不少在国安体系的?”老余靠在红木椅背上,“我有个侄子,也是咱市警校的,今年毕业,正找工作呢,给他安排到市局,他还不肯,想要去大城市,嗐。”张弛犹豫了一下,说:“我问问以前的老师和同学,看有没有关系。”老余是何等样的人精,一看张弛的表情,便知不会有什么成效,他也不说破,只是热情地问他,“觉得这茶怎么样?”在茶的话题上逗留了不过一瞬,老余便坦率地说:“你找我,是找错人啦。国有银行流程是很严格的,你们这个项目肯定过不了授信调查,想都不要想。”他还算真诚,提点了张弛几句,“几千万贷款,并不是个大数目。还是去找小一点的商业银行,他们查得不严,胆子也大,底下业务员旁门左道的手段多得很,只要好处给够。有那么几家可能对这项目感兴趣,我给你个联系方式。”末了又叮咛张弛,“你去了就找这人,别找他们领导。光知道银行不行,关键是得找对人,不然你根本就是在抓瞎,懂吗?”
张弛离开了余行长的办公室,他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全程还不到半小时。
彭瑜的电话已经急不可耐地打了过来。张弛等到了车里,关上车门,才把电话接起来。彭瑜听说了情况,很不以为然,“做地产贷款的商业银行我都问过,还用得着他说?根本都不行。”听了老余给的那些人名,更不满意,“也不是行里领导啊,名字都没听过,能拿得了事吗?”
彭瑜有个毛病,凡事先持否定态度,稍微遇到点障碍就打退堂鼓。张弛发动车子,说:“试试吧。”
彭瑜说:“你知道他为什么非得让你联系名片上这人?要是这笔贷款刚好做成了,肯定得给他一部分回扣了。这一单四五十万跑不了。”
“我知道。你能找人把他侄子的工作搞定吗?”
“那我得想想。”彭瑜绞尽脑汁地搜刮着七大姑八大姨的名字,很快她又泄气了,“安排工作这事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搞定的,拍卖没几天了。远水哪能解得了近火?”
张弛说:“以后公司总有用得上的地方。”
彭瑜开起玩笑,“你到底谈的哪门子的女朋友?你看看乐乐,找的对象家里不是领导就是老总,以后结了婚,还怕老丈人不撑腰吗?”
“我不需要靠老丈人。”他笑了笑,“公司需要我做这种牺牲吗?”
彭瑜的语气稍显迟疑,“这公司你还有信心继续经营下去吗?”
车子里很安静,张弛说:“你想把爸遗留下的所有东西都甩卖得一干二净吗?”
彭瑜哼一声,“他留什么好东西给咱们了吗?尽是麻烦。”她沉默了一会,“对了,昨天说你大舅也要投标,是怎么回事?”
“再说吧,我还有约。”张弛挂了电话。
之后张弛联系了十多家或大或小的贷款机构,大多数会面都极其简短,或者一个电话即宣告结束。而有的会面则极其冗长,交流场所也从会议室到饭店,再到餐后的娱乐场所。事实证明,到了灯红酒绿之地,任何表面乏味无趣的男人,也能借着酒意和昏暗的灯光,变得活力四射,甚至妙语连珠。张弛发现这些人喝起酒来不要命,简直有种末世狂徒的悍勇。不过对于张弛,大家还是稍微手下留情滴(生怕他装醉逃避买单)。
后来包厢里进来一群漂亮姑娘——准确的说她们的年龄和真实相貌都还存疑,但是打扮得都非常青春,身材也足以引人注目。张弛从洗手间回来,发现自己的座位旁边是个穿背心短裙的姑娘,大片的皮肤裸露在外面,毫不畏惧空调冷气的侵袭,幽蓝的灯光照得她眼皮和嘴唇上闪闪发亮。张弛不禁多看了几眼,对方立即会意,走近招呼说:“老板,喝什么酒?”她的妆容精彩而表情漠然,神似窦方的轮廓呈现出了截然不同的具象,张弛顿时失去了兴趣。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酒意上头,有点瞌睡。
手机在手中震动时,张弛醒了。在那短短的瞬间他似乎做了个梦,睁眼后四顾茫然,见来电人是窦方,张弛坐起来,他按了接听键,“喂?”包厢里已经曲终人散,两个服务员在收拾满地狼藉,窦方的嗓音格外清楚,带着一股兴奋劲,“你看照片。”她又匆匆挂了。
张弛花了一会时间才翻出和窦方的聊天框,这几天他的手机里充斥了乱七八糟的人名和信息。他点进去,看见窦方刚发过来的照片。她盘腿坐在家里的沙发上,肩头吊着一只毛色杂乱的幼猫。尽管窦方满脸得意的笑容,但从她那僵硬的四肢及远远歪到一旁的脑袋来判断,窦方和此猫的关系还远算不上和谐友爱。
“你是在耍杂技吗?”
“是不是体现了人与自然的和谐?它可是货真价实来自大自然。”
张弛回拨一个电话给她,“说了流浪猫可能有病菌,你怎么又抓它回家?”
“都花了那么多钱打疫苗了,不要浪费哇。”张弛心想,这是什么逻辑?窦方又炫耀道:“而且不是我抓它的,我每天下班回来都在楼下放一个猫罐头,今天我把罐头拿在手里,它就乖乖跟我回来啦。”
张弛笑道:“你这跟诱拐儿童有什么区别?”
“它是没人要的儿童啊!”窦方跟着振振有词,“跟着方方姐姐,好吃好喝,它还能不乐意吗?等过几天它更乖一点,我打算给它染个毛,就染红色怎么样?跟你从娃娃机里抓的那只一样。正好我有没用完的染发剂。”
张弛的声调很温柔,“傻瓜。”
“咦。”
“咦什么?”
“我以为你肯定会骂我瞎搞啦。上次去医院,我发现,呃,我说了你别生气,”窦方顿了顿,“你有点——怕死。看见一点点小伤口,脸色都变了。”
“我只是希望你能好好的,生病、受伤,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吗?”
窦方表面不屑,实际心花怒放。借着那罐猫粮的威力,她只来得及抓拍了一张和猫的合影,在窦方打电话的功夫,那小家伙已经狼吞虎咽完毕,拍拍屁股溜出家门。窦方目送它离开,注意力又回到张弛身上,“公司那事还顺利吗?
张弛脑袋靠在沙发上,服务员过来收拾桌子,酒瓶撞击发出轻响。“不怎么顺利,”张弛的语气显得不甚在意,不等窦方出言安慰,他懒洋洋地说:“我刚才梦见你了。”
窦方的吸引力果然被?s?他吸引(此处窦方不得不承认她的确是个满脑子黄色思想的女人),“梦见我?”她笑嘻嘻,“在干什么啊?”
张弛又竭力回想了一下,“真的不记得了。”
“该不会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
“你是说,像理发店那样吗?不对,我的梦里好像纯洁得多。”
“喂,你想那个,”窦方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魅惑,但又很不好意思,她打个磕巴,用蹩脚的英语代替了,“phone sex?”张弛没做声,窦方又说:“或者视频聊天,不穿衣服那种?”张弛说:“你想吗?”窦方立即说:“我才不想!我就是有点好奇。”张弛说:“那你把视频打开。”窦方的镜头飞快得晃了一下,张弛还没来得及辨认是哪个部位,她就慌里慌张地说:“猫看见了。”猝然挂断了电话。发信息追问,也没了反应。“吊人胃口啊。”张弛喃喃,起先有点恼火,又不禁笑了一下,他把手机抛到一旁,昏昏沉沉地倒在沙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