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弛忍无可忍,“老余、老蔡他们并不欠你的,没人有义务要帮你。你对所有人都提防,对谁都不放心,为什么不提防身边的人?”
“你说什么,我身边有谁要提防?”
张弛说: “妈,公司的事你不要再管了。十万块钱而已,我们还亏得起。如果因为这点钱丧失了最后的机会,你我都会遗憾。”
彭瑜依旧满腹怨言,“你以为我愿意管吗?我只是告诉你,明天就拍卖了,这事根本就没戏,咱们还折腾个什么劲呢?”
手机微微一震,张弛立即翻开邮箱,看见蔡经理传过来的邮件,附件正是一封银行盖章的《意向性授信函》,并且对大楼的估值为12亿,还要略高于正常市价。张弛说:“我刚收到蔡经理的授信函。”彭瑜闻言也有些懵,“这么快,是假的吧?”张弛说:“是真的,额度是百分之六十。”彭瑜始终对这事持怀疑态度,她觉得一切都太巧了,怎么自己两年办不成的事,张弛短短十来天就办到了呢?就在拍卖的前一天。她警告张弛,“你还是防着点,这只是意向书,过两天他随便找个借口,说审核不通过,最后批不下款,还是劳民伤财。”张弛说:“批款的事情再说,现在有这个就够了。”当即把邮件转发给助理,提交了完整的投标申请。
次日,彭瑜和张弛很早来到公司,其余一些小股东也陆续到了。大家的脸上都略见紧张,送了咖啡来,也没有人去接。彭瑜的鞋跟在地板上轻轻地叩着,她扭头一看,见张弛站在落地玻璃前,手指滑动着手机屏幕。窗口微敞,风把他的头发吹动,他的脸隐没在光影里。
彭瑜在他身上看到了年轻时的张民辉。她恍了一回神,走过去,对张弛说:“妈妈觉得你做的很对。这个楼我们无论如何都要买回来。”张弛抬眼看向彭瑜,彭瑜背对着众人,声音很轻,“没关系的,如果最后标得太高,我还会想办法。”这时手机震了,张弛没顾得上彭瑜,走出了会议室。
是窦方发过来一张一万块钱的转账截图,“还差九十九万。”伴随一个扬眉瞪眼、奋然握拳的表情。张弛知道她刚从马跃那里领到一笔钱,大概也就是一万块这个数。他没拒绝,只是关切地问:“你还有钱吃饭吗?”
“那当然。你猜猜我一会去吃什么?”她发过来一张在餐馆自拍,从那土洋结合的装修、门可罗雀的场景,张弛立即猜出来,“铁板牛排。”虽然窦方这个人盲目追捧时尚,对美食的口味却如小学生一样简单。彭乐曾吐槽说那玩意简直不能称之为牛排,根本就是腌制了太多天的合成肉。张弛也深有同感,他说:“这餐馆看起来像要倒闭了。”窦方颇为伤感,“这可是我们县城的第一家牛排馆,以前谁来这吃饭,要吹好几天的牛。”张弛记得曾在哪里看过一句话,人一生中唯一不会消退的感觉是味觉,这话在窦方身上得到了验证。窦方又说:“所以我得多来几次,兴许就不会倒闭了。改天你回来,我请你吃牛排怎么样?然后我们再一起去山上拜拜。”张弛说好,“明天吧。”
之后窦方有几分钟都没发言。张弛看见对话框几次编辑中断,最后她没头没脑地说:“张老师请我吃过牛排,他人很好的。”
背后突然玻璃门被敲得砰砰响,张弛转头一?s?看, 见彭瑜冲他怒目而视,他收起手机,回到会议室,大家脸上表情都不好,彭瑜的语气很冲,表情极度失望,“我们的授信函被取消了。你给人骗了!”
张弛看着彭瑜,好一会,他问:“拍卖怎么样?”
“被拍走了。一家没听说过的公司,”彭瑜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从开始投标到得知失败的一瞬间,她的牙关都在打颤,“不到七千万,便宜他们了!”室内鸦雀无声,所有的人都如丧考妣,之后有人出主意,“跟对方联系一下,加点价,看能不能买回来?我们这招商已经有眉目了,后面估价肯定会涨,不管是再转手还是融资,都远不止这个数呐。”
张弛说:“没有用,他不会同意的。”
彭瑜忽然狠狠瞪他一眼,“你还自作聪明?”
张弛起身往外走,他脚步很快,到了车上,蔡经理的电话已经来了,张弛一边开车,接通了蓝牙,蔡经理也很懊恼,一再跟他道歉,“本来好好的,今天早上突然行长一个电话过来取消了,说定向降准是为了扶持小微企业,你们的贷款违反政策。这事有点古怪的,可能跟你们的拍卖有关系。”蔡经理坚持要把十万块退回来,张弛说:“蔡经理,这件事再说吧。”到了彭乐楼下,他把车子停在道边,径直上楼。
彭乐来开的门,他一手拎着西装外套,拿了车钥匙,“你来的不巧,我正要出门。”
张弛把文件袋拍到彭乐胸前,彭乐抽出文件看了一眼,是他用关联子公司投标保利大楼的登记表。公司登记的法人并不是他,他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干嘛?”
张弛连质问也没有,只说:“你把投标取消吧。”
彭乐低头琢磨了一会,他没再否认,反问他:“取消?一千万的押金,你在开玩笑吗?”
“我们公司的投标比你高,也有意愿买,你的押金会退回来。”
“拿什么买?你们的授信函都取消了。”
张弛定定地看着彭乐,彭乐不想跟他对视,他耸了耸肩,把钥匙和外套又丢至玄关,走回客厅坐下,随手把遥控器抄起来,脸上摆出一副漠然的表情。张弛说:“你不取消,我会举报,另外两家投标的公司各收了你一百万,配合你串通投假标,压低标价,这次拍卖取消,你损失的就不止两百万。”
彭乐的脸色突然变了,在一瞬间的狼狈、疑惑、慌乱之后,他紧攥着遥控器,站起身来,冷笑着,“你不就认识一些搞国安的人嘛,滥用职权是不是?是窃听还是跟踪?兄弟,这种手段用到家里人身上了?”他提起拳头,到了张弛面前,“怎么,你觉得我们彭家还不够倒霉,想把我也弄进去你才高兴?你他妈失心疯了吧!我告诉你,我买这个项目是在帮你们,要是项目留在三姑手里,迟早得玩完!你爸去世时我帮过你多少,以前我爸又帮过你爸多少?”他气急败坏,“给狗一口吃的,狗都知道摇尾巴,你他妈还不如一条狗!”
张弛对彭乐的咒骂置若罔闻,他冷淡地说:“不踢寡妇门,不挖绝户坟,坑自己家人这种缺德的事,你比我能干得出来。我今天来找你,是好心跟你商量,你自己不取消投标,我说到做到,你不用担心我没有证据。”
张弛转身离开,推开门的同时,彭乐默默地望着他,忽然笑了一声,说:“我真是没想到……”
“为什么?”张弛回眸,“不是你说的吗?这世上没有童话。”
张弛启动车子,他没有回公司,也没有去见彭瑜。他在熙攘的车流中缓缓移动,寸步难移,离开了市区,视线里豁然开朗,张弛踩下油门。在他沉思之时,有数个未接电话,张弛趁隙瞥了一眼手机,看见蔡经理的一条信息:行长这边松口了,拍卖还有戏吗?在日落之前张弛回到了县城,他走进家门,看见余晖投进空寂的客厅,窦方不见踪影,应该是还没下班。他看见笔记本电脑还摊开放在沙发上,画面停在偶像剧的一幕。
张弛在客厅里站了一会,他返回卧室,把抽屉里的硬盘拿出来,连接上电脑。
硬盘是属于张民辉的遗物,里面保存了他自出生以来的所有照片,大多数是独照,有的是和张民辉及彭瑜的合影。张民辉热衷于整理照片,还打算等张弛有了孩子,把宝宝的照片也放进去,“等老了再看,是不是很有意义?你一生投射的倒影都被珍藏在这里。一帧一帧,你忘记了,它都不会忘。”
张弛一张张地看过去,他的目光忽然停驻在了屏幕上。
窦方今天没有去利马窦上班。吃完牛排和一大杯冰淇淋,她到大学学校里溜了会弯。这期间她在篮球场旁欣赏了一会男大学生的英姿,有个男生投球的动作很帅,让她想起了张弛。还有个穿制服的校警一边啜奶茶,一边给道边的汽车贴罚单,那画面也让窦方遐想了一会。最后她被一伙大学生抓进了溜冰场,这里正在举行一场声势浩大的求爱仪式,为了营造气氛,整场熄灯,伸手不见五指,窦方在观众席举起手机,充当了英文字母love中一个渺小的点儿。等场馆的顶光打开时,男女主角正在玫瑰花围成的爱心中拥抱,灯光倾洒在他们周围。
男主角还在跟女主霸气表白:“宝贝,知道我为什么选择溜冰场吗?因为你胆小,一上冰场就只会傻傻站着,这样我跟你表白,你就没法逃走,要摔也只能摔在我怀里。”女主角则一脸娇羞地用拳头捶他胸口。
窦方心想:真是把无聊当有趣。另一方面又觉得有点浪漫,她在场馆里傻坐了半晌,起身时,她发现自己手里也获赠了一支怒放的玫瑰。窦方如梦初醒,顺着人流往外走。
刚下台阶,她看见了张弛。两人都一怔,然后加快脚步,在路灯的光下相遇了。
张弛平复着激动的心情,他一双极亮的眼睛看着窦方,“我想起来了。”
“嘘,”窦方止住张弛的话头,她伸出双手,把玫瑰送到他面前,“送你一朵玫瑰花。”张弛接了过来,窦方又有点不好意思,这样怎么感觉她在跟他求爱?她投进张弛的怀里,把脑袋靠在他肩头,闭上眼睛, “我刚才在梦里看见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