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桃桃想起李爷爷，一下子惊醒，没有回答，掀开被子，赤脚轻声向窗口走去。

但他不会开这个精致的窗户，一时有些犯难。

门口传来一个好听的少年音。

“桃桃还没起来吗？”

木桃桃听出是抱住自己的哥哥，心里莫名产生些信任，于是一路小跑到门口。

“应该还在睡，等他睡醒再吃饭吧。”管家话音刚落，房间里传出咚咚咚咚砸门的声音，间或有哭喊：“哥哥！救救我！我被关起来了！”

管家皱眉看向卧室门，孟涵琛心里烦躁，但还是替木桃桃解释：“他应该不会开门。”

管家闻言点了点头，手放在门把上微微用力，门咔哒一声开了。

门里的木桃桃还维持着砸门的姿势，被管家和孟涵琛看个正着。

孟涵琛扬起一个笑容：“桃桃睡得好吗？”

木桃桃一时拿捏不好情况，于是向唯一认识的人投去求救的神情。

好巧不巧，木桃桃的肚子咕噜一声，孟涵琛顺势走上前，抓住木桃桃的手腕：“饿了吗？”

木桃桃点点头，他从昨天晚上就没吃。中午去村长家里，只要了半个馒头，根本没吃饱，再加上哭了那么多次，现在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走吧，带你去吃早饭。”孟涵琛向管家点点头，示意由他来接手照顾。

管家会意，先一步离开了。

“那个老爷爷是你的家人吗？”木桃桃好奇询问。

孟涵琛摇了摇头，解释道：“他是妈妈拜托来照顾你的。”

“是阿姨吗！？”木桃桃惊喜出声：“你妈妈可真好！”

话到嘴边又补充道：“我妈妈对我也特别好。”

孟涵琛一路跟着孟晴找木桃桃，自然也知道木家媳妇儿的行为和“好”可是一点边都不沾。

他突然生出恶劣的念头，同情地说：“可是你妈妈怎么不在家呢？”

木桃桃的心里一下不舒服了，但他抬头看到孟涵琛关切的样子，尴尬地低下头，谎言戳穿的委屈萦绕在木桃桃心里。

木桃桃的父母也不是每年都回来，回来时会给他带新衣服，新鞋子。但是他洗好澡，换好干净的衣服鞋子时，妈妈总会掏出一个方块竖在他面前，一会儿放在前面，一会儿放在右边，一会儿放在左边。等她弄完，又会让他把衣服鞋子脱下来，放在塑料袋里带走，一件也不留给他。

木桃桃的手腕被孟涵琛抓着，尝试狡辩道：“她还让阿姨带我来见她不是吗？”

孟涵琛一下失了言语，抿了抿嘴没说话，觉得自己真是没事儿找事儿，然后把木桃桃引到餐桌前。

木桃桃哪里见过这么多吃的，闻着味道，口水不自觉往外流。

孟涵琛皱紧眉头，然后眼睁睁看着木桃桃用睡衣袖子擦掉口水，抬头看向做饭的阿姨，大声夸赞道：“阿姨！你真的比张奶奶还厉害！”

张奶奶是村里留木桃桃吃饭最多的人。做饭也是一把好手，听说年轻的时候是炊事班的帮厨。

张奶奶对桃桃很好，看不惯木家虐待桃桃，几度想收养桃桃，可是都被桃桃拒绝了。

桃桃外婆不知道从哪儿听说这件事，直接冲到张奶奶家门口，骂张奶奶不要脸，要抢她外孙。

张奶奶哪里会惯着这个泼妇，直接出门骂她缺德，明明是外孙却养得连条狗都不如。

桃桃外婆自知骂不过张奶奶，抬起手就要抓上去，推搡中张奶奶不小心绊倒，然后摔伤了脑袋，没过多久就离开人世。

张家人气得从城里跑回来，扬言要去起诉桃桃外婆。

当时正值过年，桃桃父母听说后急忙赶回来，给张家赔了不少钱，这件事才平息。那也是桃桃父母最后一次回来。

已经两年了，桃桃又想起去世的张奶奶，心里钝钝得痛。

他知道自己即将见到妈妈，可再也见不到张奶奶了。

孟涵琛瞧见桃桃发出夸张的赞叹后就弯下嘴角，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他一点都不想管这个阴晴不定的小屁孩，于是当作没看见，示意佣人上前。

佣人替桃桃围上餐巾，正要把热毛巾递给他，就看见桃桃已经回过神来，拿起筷子夹住小兔子模样的面食往嘴里放，顿时被烫得吐出来。

老管家皱起眉头，正要出声阻止。

孟涵琛笑着问：“好吃吗？”手里还拿着擦手的热毛巾。

木桃桃开心地点了点头，把从嘴里拿出来的小兔子放在盘子里，鼓起嘴呼呼直吹。

孟涵琛离开座位，走到木桃桃座位前，半蹲下身子，比坐在椅子上的木桃桃矮了半个头。

“吃饭前先擦手。”孟涵琛温柔建议。

木桃桃闻言看了看自己的手，觉得非常干净，一点也不想擦。但转头看见孟涵琛半蹲在旁边，一脸耐心的模样，只好放下筷子，把双手递给他。

孟涵琛以为还得再磨一会儿，看到他这么乖有些诧异，但仍旧笑着接过他的手，用毛巾轻轻擦着。

管家欣赏地看着孟涵琛。

管家是孟晴派来监视自己的，孟涵琛自然心知肚明，他对木桃桃所有的好都是有目的的。

他分心看着木桃桃不情愿的表情，在心里冷笑一声，然后松开木桃桃的手：“可以吃饭了。”

木桃桃如同脱缰野马，把已经可以入口的小兔子面食一口咽下去，噎得不行。

诺大的餐厅里，厨师和管家站在一旁，零星几个佣人分散在餐桌周围，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孟晴的便宜养子温柔地看着那个昨天晚上才从农村接回来的小少爷。

这个场景像一个肥皂泡，在太阳底下晒晒就破了。

5

吃过早饭，老管家领着木桃桃去庭院里散步，顺便带他熟悉房子，临出了门，木桃桃站在原地不动了。

老管家了然：“你是在等涵琛少爷吗？”

木桃桃知道那个比他大很多的哥哥叫孟涵琛，于是点了点头——整个房子里，木桃桃只认识孟涵琛。

但他也想去看庭院里争奇斗艳的花和修剪得规整的草坪。

老管家知道孟涵琛有自己的学习计划，一般都是从早上开始，夜里则会去参加那些同年龄的人举办的聚会。

于是朝纠结的木桃桃解释道：“涵琛少爷要学习，晚上让他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庭院里的景色在木桃桃这里占据上风，闻言点了点头，蹦跳着跑出门。

孟涵琛在书房的桌子边坐着，手里捧着一本《金融风险评估》，楼下时不时传来小孩子控制不住的惊叫，孟涵琛烦不胜烦。

他戴上耳塞，关上窗户，把一切声音都拦在外面。

不知道看了多久，老管家来敲门，示意午饭时间到了。

孟涵琛把书放回书架上，转身跟着老管家下楼。

一到餐厅，孟涵琛发现小孩儿已经换了一身衣服，还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孟涵琛的脚步顿了顿，眼里都是冷意，绕了一圈找了个离木桃桃最远的地方坐下。

佣人端来热毛巾，孟涵琛边用热毛巾擦手边看向木桃桃——木桃桃的脸都皱起来了。

他似乎在思考什么，然后爬下椅子，也跟着绕了一圈，拉开孟涵琛身边的椅子，艰难地爬上去。

好不容易上去了，还转头向一直盯着他的孟涵琛露出夸张的笑容。

真烦人。孟涵琛想。

佣人们把菜摆上桌子，木桃桃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各色菜肴，一边不忘和佣人们道谢。

孟涵琛一直在观察，发现周边的佣人们都露出真心的微笑。他撇了撇嘴，真会收买人心。

木桃桃年纪虽然不大，但吃饭很规矩，从小去别人家里蹭饭，让他明白不能随意给别人添麻烦，并且每一顿饭来之不易的道理。

于是，当他艰难地咽下最后一块肉丸子后，颇有些崩溃地看着还剩大半个餐桌的菜。

“怎么办！我吃不下了！涵琛哥哥，你多吃点啊！”木桃桃小小的年纪承受了太多。

孟涵琛擦了擦嘴巴：“吃不下就算了，一会儿把肚子吃坏了。”

说着，顺手给木桃桃抽了一张纸递给他。

“那我们下次再吃吗？”

木桃桃眨巴着眼睛，十分在意剩菜的去向。

孟涵琛讨厌他这副寒酸样，就算是他们家的佣人也断然没有吃剩饭剩菜的道理。但他确实从未关心过剩饭剩菜的去向，正要开口敷衍过去，木桃桃接着说：“今天我去找妈妈，你可以把这些菜给我吗？”

“找什么妈妈？”孟涵琛脱口问出。

“我的妈妈呀，你们不是我妈妈拜托的朋友吗？已经在你家住了一晚了，今天还是得回家的。”说着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孟涵琛心想现在倒是划得清。

“你妈妈和我妈妈到时候一起回来接你，不是今天。”

木桃桃闻言不开心地弯了弯嘴角。

孟涵琛想了一下，今天晚上有顾家小辈的聚会，邀请了自己，于是说：“你先去睡午觉，等醒了，哥哥带你去玩好不好？”

木桃桃不好一直央求，于是怏怏不乐地爬下餐椅。

等木桃桃走远，孟涵琛也准备起身，门口突然传来啪嗒啪嗒的声音，一双小手撑在门框上，露出一个圆圆的脑袋，甜甜叫道：“哥哥午安！”

孟涵琛一顿，然后也向木桃桃抱以笑容。

“午安。”

6

毕竟是小孩子，瞌睡多，还玩了一上午，沾着枕头就昏迷了。

迷迷糊糊中，木桃桃听到有人在叫他，“桃桃……”声音非常好听，像林间潺潺的小溪，木桃桃含糊着嗯了一声。

“桃桃快起来，我们要迟到了。”

木桃桃微微抬起眼皮，看见了近在咫尺的脸——李爷爷是个武侠迷，家里有很多武侠，他经常把里面的故事讲给木桃桃听，还给他看书上的插图——他特别喜欢里面一个叫花满楼的角色，虽然是个瞎子，却长得无比俊美，还很聪明。

木桃桃恍惚间以为自己看到了花满楼，于是从被窝里伸出手，一巴掌拍在眼前这张脸上，一点都不知轻重。

孟涵琛被打得怔住，差点忘记控制表情，但一想到管家还在门外又生生忍住。

他正想说什么，突然听到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屁孩嘿嘿嘿笑着说：“哥哥，原来你长得这么好看啊。”

活像个登徒子。

孟涵琛哪里受过这种侮辱，气得脸通红，头也不回地冲出房门。走到老管家跟前，冷声说了一句起来了，就下楼去了。

还在床上的木桃桃一个鲤鱼打挺，快速穿好衣服，走出房间门时看见管家爷爷，兴奋地问好。

“爷爷晚上好！”

老管家倒是第一次遇到这么能量满满的人类，有些哭笑不得，礼貌微笑致礼：“小少爷好！”

木桃桃停下脚步转头认真地解释：“爷爷，我不是什么小少爷，我叫木桃桃，叫我桃桃就好了。”

孟涵琛站在楼梯口，听见了木桃桃的话，他抬头看见木桃桃消瘦的背影，以及根本就看不出年龄的身高，穿着干净的衬衫——来这里穿的那身不得体的衣服已经被扔掉了。

此时站在管家前面的小孩子，在自己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褪下那层不入流的身份，隐隐有了小少爷的模样。

仅仅一天，孟涵琛仿佛被扼住喉咙，喘不上气来。

他感觉自己的位置正在摇摇欲坠，而木桃桃向所有人否认身份的样子，更显得自己像个笑话。

“呵…”他发出意味不明的声音，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