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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的病患(1 / 2)

李云飞的车在路上开得飞快。

时间是早上七点。

天还没有亮,视野所及之处一片雾蒙蒙。

n市以一些人对树木登峰造极的崇拜而闻名。虽然这并算不得上什么好名声,但是每到夏天都会有数不清的游客大老远地慕名而来,只为一睹参天古树覆盖整座城市的苍翠画面。但是现在n市漫长的冬天还没有完全过去,这里的春天也总是来得比其他地方晚一些。大概两个月之后才会伸展枝芽的树木现在大多都还光秃秃的。

此时如果往车窗外看,除了偶尔有一两棵飞速向后闪过的树木枝干因为被栽种在路灯旁边,看上去还算有些生机,其他更多的尽是些棵棵相连的,层层叠叠地僵立在小路两边的扭曲黑影。那些阴暗无声的树影在将明未明的黯淡晨光中,猛地一看就好像是黑暗中的怪异人群……

路上只有李云飞一辆车的车灯孤独地亮着。

今天原本是他休息的日子,但现在他正熟门熟路地打转方向盘拐进一条路灯更加暗淡的隐蔽小路。在那条小路的尽头,白色大理石建筑的尖顶看着就像打破了乌云笼罩似的穿过黑压压的树叶层,高高地冲出来,像一柄剑直直地指向天空。

那是n市市立医院的主楼。

李云飞近两年参加规培的疗养院也是市立医院的下属精神科中心。一般来说需要他到本部的情形并不是很多,但是最近这两周他不得不每天在疗养院和本部之间来回穿梭,连本就难得的休息日也基本天天都要到本部报道。

这都是他自找的,李云飞轻轻叹气。他沉默地看着窗外歪扭横斜的影子飞速向后闪去,面前又有更多的黑色树影迎面扑来。车载音响时不时传出滋啦滋啦的杂音,直直往人耳朵里钻,让他更加心烦意乱。车载电台里偶尔传出一两句模糊不清的播报非但没能提供任何安心感,反而衬得车里的气氛更加安静了……

静到了让人汗毛直立的地步。

唯物主义者过分理性的脑子没受氛围影响跳出诡异的故事,但巧就巧在这令人不安的无声中,有一抹幽灵般的白色诡影非常应景地突然从车窗里一下闪过去!

李云飞在瞬间狠狠踩一脚刹车,尖利的刹车声登时震起一大群潜伏在树林里的黑色鸟群!他皱眉着骂了一句,把车靠在路边停下的动作却很稳妥,他还甚至记得要在下车前拿上自己件被方方正正地摆在后座上的黑色羊毛大衣。

而在路的另一边,丛丛树荫里立着一个看上去惨淡得不像人类的影子。

李云飞晃晃脑袋,几番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在不远处的黑暗里,确实有一个不人不鬼的影子正直挺挺地站着,径直地看向这边,像在等着李云飞自己走过去一样。

李云飞毫不犹豫地向人影的方向大步走去。没走几步他就可以百分百确认那模糊而晦暗的影子确实是个人,而且是个个子很高的身型枯瘦的男人,如果站直了可能会比李云飞还要高一点。

已经没有什么形容词足以用来描述当下情形的诡异了。

那个看上去快要融化在厚重树影里的惨淡人影从头到脚都在幽幽地散发着一种浅淡的白光——男人头发白得好像新雪,肤色也与健康肤色的白净不同,是一种没有血色,近乎透明的惨白。

走得再近一些,李云飞能看到男人身上的衣服也是一种洗到褪色的非常浅淡的蓝白。

那个人影似乎并没有想要转身逃跑,更可能是僵住了,所以只能一动不动地戳在原地。

李云飞一眼就看到男人病号服上标示的熟悉的医院名称——n市市立。

“唉,上辈子欠他的。”李云飞啧了一声,他当然认识这个最近在他手上算得上最棘手的病人。男人的情况要是让他的导师见到了都会连连摇头。

首先是关于男人不但没有任何现成的医疗资料,连男人的病历和档案都是在被送到医院时由李云飞亲手新建的。还有从手术台下来之后,男人在icu整整了躺一个礼拜。原本薄薄的病历理所当然地被大段惊心的记录塞得满满当当,一些涉及器官缺失,一些和极端营养不良的情况有关,还有一些关于遍布全身的新伤旧伤的详细记载,再就是虽然生命体征已经平稳,但男人脆弱异常的体质还是绝对不容乐观的事实。

这一切倒也并不是说男人得了是什么不治之症,反而那些被记载下来的病痛情况再糟糕,大多也都是皮外伤而已。人类的身体是很顽强的,即使少了一些部件,但只要有充足的时间和精心的照顾,情况都总会有好转,可能就算男人自己不愿意,他的身体会挣扎着活下去。

所以更让人头疼的应该是男人异常的精神状态。但如果要让李云飞来说,男人会有如今这样的精神状态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他几乎可以说是被李云飞从坟地里挖出来的,是被从死神的镰刀下里硬抢回来的。

话要说回两个月前。

在那个比今天还要寒冷的冬日午夜,如果那天夜里不是李云飞碰巧在临近午夜才交班,如果不是他一时兴起在想到距离疗养院并不算远的海边走走,如果他晚十分钟才经过那处规模不算很大的私人墓地,又或者他没有注意到那处鬼火般幽幽燃烧的烛火,那么那口被刷成雪白色的木制棺材可能就会这么悄无声息地被掩埋,彻底抹去躺在里面的安静得像死了一样的男人留在世上的最后一点痕迹,最后只剩下一个清冷无言的墓碑。

李云飞估计这辈子都忘不了那天夜里在海滩上上演的一幕——那只瘦到只剩骨头的手从墓坑里拼了命地伸出来抓住他的脚踝,那只鲜红的眼睛被最后一丝求生的欲望点燃,面色白得像鬼的男人用粗哑得像被砂砾磨过似的声音对他说“救救我”……只是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任何人听到过男人开口,李云飞甚至开始怀疑那天自己出现了幻听。

李云飞心想男人都可以算是有从地狱到人间走了一圈,如果都这样了还能正常地和别人谈笑风生,那才真的是一件诡异至极的事情。

诸如此类的异常层层叠加,后来当李云飞市民档案管理处,被告知查不到任何可以对应的资料时,他也丝毫不觉得意外了。

“您不正好就是疗养院的人吗?如果你们那里有床位的话,把他送过去会比较合适吧。”档案室里的负责人轻随意地敲了几下键盘,把可以算得上是一片空白的档案推回到李云飞面前,轻描淡写地说。

李云飞望着封面上需要填写姓名的的空白处愣了。

他明白这是n市的政策。流浪者如果没有死在冬天的冷风中,那么找得到亲人的话就支付路费送回老家,不然就遣送到他们那里。李云飞有些唏嘘地想,如果病人说不出自己的名字,就会被按照接收的顺序用编号称呼,他也不知道男人如果被送过去了会是第几号。

但是在档案室负责人开始变得不耐烦的催促下,他皱着眉在档案的封面上用端正有力的字体写下几个大字。

“二十三”。

原因是男人对23这个数字异常敏感,如果听到相关的时间或日期,他的眼睛一下就会亮起来!简直是像一条听到命令的狗狗,挺直身体,径直看向那个说出这个数字的人。于是先是在护士之间,渐渐地变成病房里的所有人,虽然没人知道其中的真正含义,大家都开始把23这个数字当成了这个没有亲人朋友,没有记忆,没有过去也好像没有未来的可怜人的代称。

李云飞摇头收回发散的思绪。

他非常熟练地用自己的羊毛大衣裹住23习惯性弯腰弓背的枯细瘦弱的身体,又伸手理了理23凌乱的衣领。

指尖病号服单薄的触感让李云飞的眉头拧得更深。

他听护士长跟自己抱怨过,有三番五次给领导打报告,希望能订购新的一批更加厚实的病服。只是这件事情总是今天拖明天,明天拖后天,几年过去了,现在医院提供的依然是这一批已经用旧的库存。最近这几天眼看着春天将近,天气再暖和一点自然就不需要新的衣服了,看来今年这笔预算也能成功地节省下来,希望转年能变成院里急需的器械。

但现在气温毕竟还没有升上去呢,再加上这样天都还没亮的凌晨又能暖和到哪里去?看着23露在外面的苍白脖颈,李云飞只觉得自己的头都开始痛了。在这样的天气下连普通的健康人穿得少了都可能会病倒,更不要说这个人两个礼拜前还躺在icu。

“一会儿我们可要被护士长骂了。”李云飞有些苦恼地着看着面前这个清瘦的男人,他无可奈何地把23胸前大衣的衣领拉紧,“天这么冷跑出来,到时候再生病怎么办?”

被叫做23的男人当然没有接话,他径直地看向李云飞,眼里有一丝恐惧转瞬即逝,但瘦削的脸上很快浮现出一层讨好的微笑。

李云飞摇头,男人脸上的几道骇人疤痕刺得他眼睛痛,他只能尽可能地说服自己用当前能摆出来的最温和的态度看回去…

可这个高高瘦瘦的男人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站在晨雾里,好像一尊散发着微光的雕像,又好像一个稀薄鬼影,只要李云飞手上的力气稍微大一点,就随时都可能会在清晨吸满露水的空气里碎掉似。

最后是李云飞没有忍住,伸出双手用着实不容挣脱地力道攥住了23过分细瘦的手臂。

23倒是一点也没挣扎,神情也好像显得更加温顺。他细碎的浅色刘海有些长了,在眼前垂下来。所以除了知道他身体实际情况的李云飞,没有人会知道在那柔软的刘海下面,右边本应是眼睛的地方现在只剩一个恐怖的肉洞,他本应清秀的面容现在也因为缺乏支撑变得有些轻微得不对称。但另一边的左眼红得像血,从发丝的缝隙里漏出来,散发着他浑身上下唯一的温度。那剔透眼睛一眼看上去就好像是在沉默中燃烧的暗红火焰,再一看又像透亮的红宝石,此时正幽幽地倒映着李云飞和自己苍白得如出一辙的面孔。

“我带你回医院,好吗?”李云飞还是屈服了,他把声音放低到不能更轻,沉沉的像是吸饱了融在晨雾里的水分。

但李云飞手上的动作不是这么说的,他也没耐心再等那个大不可能得到的回答。

当务之急是要赶在处于崩溃边缘的身体倒下之前把人弄回车里。

好消息是23确实可以算得上李云飞见过最听话的病人。这个脆弱苍白的病人从不对任何人的任何有意或无意的冒犯有丝毫怨言,平时药丸递到面前他就会乖乖地一口全部吞下,康复训练的动作只要交代了也会一直重复练习到有人来劝他停下为止。

所以现在,23最多也就只是一边被李云飞硬拉着向前走,一边沉默地垂下眼睛,看着对方紧箍在自己手腕上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李云飞根本没费什么力气地就把23拉回车里。

此时遮挡阳光的晨雾还没有散,路边的街灯看上去还比平时更加暗淡。小路上仅剩的一盏路等在一阵微弱垂死挣扎之后终于完全熄灭了。

在一片暗色中,李云飞的车顶灯成了整条小路上唯一的光源。

柔和的橘色灯光照下来,透过睫毛,在23苍白的脸颊打下一层浓密的阴影。

在眼前这面大概和成年男人等身长的穿衣镜里站着一个与他毫不相识的陌生人。

脑海中一片白茫茫,他不记得自己是谁,记不起上一秒自己在做什么,也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站在这里。

奇妙的是当他抬起手臂的时候,眼前陌生的男人会在同时也以相同的姿势举起那枯瘦苍白的臂膀。他又惊恐地后退一步,那个男人也跟着后退一步。但在两人视线相遇的刹那,他看见对方的表情瞬间变了,那个男人在镜子另一边阴恻恻地笑着回望自己。

想要转身逃跑的念头是在瞬间出现在脑子里的,可他的手却不听话,反而笔直地抬起,对着镜面伸过去。

他眼看着在自己的指尖和男人相碰的片刻,玻璃凉得像冰一样的触感像过电一样,沿着脊柱,一路直窜头顶!但又像是在同一瞬间,一种强烈的吸力从指尖迸发,他顿时只觉天旋地转。因为恐惧而僵硬的身体像是被浸泡在快速涌上来的刺骨冰水里,惊恐到无法闭眼,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扑面而来的黑水,直到整个人被完全淹没。

等他再回过神来,包裹周身的竟变成了融融暖意。

尝试着挪动手指,他此时又觉得自己浑身都轻飘飘的,分不清哪里是自己的手脚,哪里是四肢,哪里是脊椎,好像他这个人已经和温暖而黑暗的虚空融为一体。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也许是前一秒?也许是从天地尚未分界的远古?

总之现在他和身边的暗色之间不分彼此。

也许是黑暗让他的感官迟钝了,他像泡在热水里一样飘忽,早就麻木了的头脑主动地选择比较简单的放弃思考的选项。于是他放任自己往黑暗里沉得更深了一些,深沉的黑色带来的是意料之外的宁静。很奇妙,他居然感到自己的精神在这片安宁中一点点恢复,有一些新生的气力从“身体”的内部爆出芽来,支撑起他的精神!

所以他才能平静地看向眼前凭空多出来的一扇镜面,正闪着淡淡的蓝色荧光。

一时间好像一切都错位了,方才那个瘦削苍白的男人现在呆立在镜子的外面,好像也和他一样满脸不明所以,脸上的肤色因为惊恐而白得更吓人了。

他也不知道男人看不看得到自己,但是他可以看见男人身上松松垮垮地套着一套被洗到褪色的睡衣,从领口露出来的皮肤透着骇人的青白,和垂在耳边的白色长发比起来也不好说是哪个颜色更淡。

他还想看得再清楚一些,但是精神不受控制地涣散,视野里渐渐被涂抹成一片糊涂又湿润的水泽,他只能隐约看见男人从刘海里露出来的一抹血红色。

层层包裹自己的黑色现在变成了有意识的保护者,变得更加深沉。

他听到一声并不真切的开门声,但是他什么也看不清,只觉得自己又重新变成了轻飘飘的一团,浮在黑暗里。

但是有一只小小的手突然钻进了他姑且可以称做手掌的地方,吓得他一激灵。有一团热乎乎的让他感觉和自己一样飘忽的东西突然凭空出现,晃晃悠悠地靠过来,动作自然又亲昵地挽住他的“手臂”。

“哥哥!”有像柚子糖一样清甜的呼唤声浮现在耳边。

没必要转头,他可以看见那个棉花一样蓬松的影子,小小的一团,却散发着温柔的浅白色光晕,是这片昏暗里唯一的光。身边空间也因为影子的到来变得更加温暖,小东西热得像一捧星星点点地缀着火星的碳,又没到把他烫痛的地步。

小东西咻地一下从他的身后紧紧地贴上来了!

他下意识地觉得和自己紧紧相依的是一个小男孩。

他这才想起来那个时候他还很年轻,他们在夏天分吃同一根雪糕,他们手拉手漫山遍野扑萤火虫……

他恍然大悟,这是那个在寒冷的冬夜里硬是要往自己被子里挤,怎么都不肯和他分开的,他最可爱的弟弟。

他伸出手,也不知道这手是从哪里长出来的,然后就好像自己曾无数次做过那样,轻轻把小孩一整个揽进怀里。

对方也很配合,缩起身体轻轻地飘着,带着满身清新的柚子香味和他靠得更紧了。

闻着像有柚子茶的水滴暖融融地把他们两个一起包裹。

“不痛不痛啦。”怀里的白团子渐渐清晰,他有些讶异地看着这个团子真的变成了一个男孩子的模样,蜷膝缩在他怀里。

男孩转头,一双像晴空下碧蓝海水一样的眸子目光闪闪地看向他。

男孩伸手,用稚嫩又柔软的双手捧住他的脸,用小而微翘的鼻尖轻轻磨蹭他的脸颊。

他竟真的在记忆里看到他们曾千百次在暴雨的夜里这样相互安慰,说着互相打气的悄悄话,然后一起沉沉睡去。

只觉得鼻子一酸,他紧紧地把男孩子搂进怀里。

好像只要他这样做,就能逃过镜子另一面的荒唐景象。

简陋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床。要很仔细看才能发现,那床单并不是白色的,只是原本的颜色在无数次的清洗后,现在已经掉色了。

有两个人在床上扭成一团,一个是刚才站在镜前的白发男人还有另一个也是他不认识的人。那人裸露着上半身,露出黝黑的深棕色皮肤,动作相当粗暴,一推门进来就拎着白发男人的领子,也不理会对方的惊恐,一下把人重重地扔到身后的木板床上。

旧到调查的床板发出凄惨的嘎吱声。

现在白发人正被死死压在床上,身上的睡衣被扯掉大半,露出很明显极少照射阳光的苍白躯体。但目前的状况又似乎并不涉及暴力,一切都显得是两人之间的你情我愿?

因为白发男的脸上没有什么被冒犯的神情,倒是在对方伸手把四散的长发归拢在他耳后时,十分顺从地覆住了那只轻轻在自己颈侧抚摸的肤色棕红的手。

这分明是一种赤裸裸的邀约。

同时还有一些轻笑,再加上一些布料摩擦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又再衍生出更多暧昧不清的喘息声,湿润粘稠的水声。混沌不清的空气在房间里升腾起来了,然后转变成一些小心翼翼的克制痛呼,和更多沉闷忍耐的轻喘,再夹杂着一些因为突然的猛烈撞击而听上去快要被撞断的木板的吱呀声……

在肆无忌惮的撞击到达顶峰,又在几声微弱到几不可闻的低声哀叫后归于平静。

他木然地看着背冲穿衣镜的棕色男人停下无度的动作,居高临下地看着被自己的阴影笼罩床伴,他肤色棕红的后背被汗水濡湿了,现在红得发亮。有另外一些被他攥在指尖的白色长发从床边垂下来,颜色好像更加暗淡了,但又好像在昏暗的环境里散发着朦胧的白光……

没有人能想到原本的激情戏码变得诡异起来。

他惊讶地看着棕皮肤的男人突然从平静中暴怒起身,几下就把白发男人身上剩余的衣物扯得粉碎,露出那具扭曲得不像活人的躯体。

男人身上遍布的是无数狰狞可怖的疤痕,有很多青紫和牙印一看就是刚才在激情中被暴力留下的痕迹,但也有更多看上去已经愈合很久的旧伤,时至今日却依然是吓人的深紫色。更加诡异的是这些层层叠叠的疤痕就像已经枯萎的树枝,原本惨白的肤色此时透着一种异样的肉粉,再乍一看又有蟒蛇盘踞在树枝之间,让人头皮发麻!

那巨蟒的身体分明是随着人体温度的升高而从原本青白皮肤的空白处一点点显现出来的!现在又好像在摆动游走……

他看不真切,如果不是弟弟依偎着他,他已经开始尖叫了——他看见那条阴森的生物扭动着缠住了棕皮肤男人的手臂!

他眼看着新一轮的暴力卷土重来。

被对方用暴虐的力气胡乱拉扯及腰长发,被从上方垂下的锁链拴紧了手腕,男人已经脱力的身体被逼着硬是在宽大又凌乱的被摆成服从的跪姿。如果不是被揉捏拧弄的时候会有一些细碎低微的呻吟从男人的喉咙口里漏出来,他真的要怀疑正在被残酷地侵犯的是否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幸好那瘦得可以看见肋骨的胸口还在起伏,男人还有余力能被挤出些许带着潮气的微喘。

他无措地睁大眼睛,可眼前的画面却越发暗淡。

他好像听见有人在惨叫声,于是他惊慌四处飘动着想要做些什么……

但是静谧诡异的黑暗重新涌上来了,那黑暗包裹住他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他上下飘了一阵就渐渐不动了。

他终于认清自己只是漂浮在这片无边宁静的一团不明物质的现实。

“哥哥…”弟弟轻甜的嗓音萦绕在耳边。

于是他在寂静的海里沉得更深了,意识明灭不清,眼看着就要再一次完全融进着无边的黑暗之中。

却有一阵奇怪的快门声和刺痛眼睛的骤亮白光把他多少从黑暗里拖出来!

他有些惊恐地看着棕色的男人端着照相机对着床上俨然已经奄奄一息的白发男人连续按下快门,又哭又笑。棕色男人分明是在亲吻对方,可看上去又好像是在啃噬!

他愕然地看着棕色男人又开始尝试摆弄那具苍白的躯体,以摆出更多对正常人体来说扭曲到做不出来的动作。

他觉得有人在自己脑子里尖叫,要不是安宁的黑暗包裹着他,他可能早就拔腿逃跑了如果他还有腿的话。

事实上他只是浮在那里,眼看着棕色皮肤的男人取来利刃,看着金属的寒光整个消失在白发男人的胸口,他默默地听着有更多一些细微断续的哀叫从那被捂住的嘴角细细碎碎地漏出来。同时还有有血和泪从白发男人的脸颊上流下来……

他又有些恍惚,他看到欲仙欲死的微笑正缓缓爬上男人僵硬的脸颊。

被紧紧地搂在棕皮肤的怀里,不多时那人就连喘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在镜子的另一边坐直了自己并不存在的身体。

因为他看见棕皮肤男人半扶半抱地让白发男人躺回床里的时,满脸都是泪水。

这时他才注意到那一叠被放在床边地板上的棉布和绷带,这很难不让他怀疑全部都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暴行。

但是他又能做什么呢?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有更多猩红的液体从紧紧按压着伤口的指缝里溢出来,淌在白色的床单上,染得到处都是。早已瘫软的身体被抱着换了方向,在正对着穿衣镜这一侧的床边脑袋朝下地后仰,于是又有更多的血就这么顺着男人的脖子,一滴一滴地淌下来,在地板上汇成一小滩扎眼的红色。

他手足无措。

那个处于垂死边缘的白发男人正在死死地盯着他,脸上的确是正在诡异地微笑!

万幸的是就在这时温温热热得弟弟重新贴上来了,周身的温热带来更加的宁静是他无法抵抗的,于是他居然就这么心态良好地接受了眼前的一场闹剧。

棕皮肤没费什么功夫就稳妥地处理好了白发男人胸前那个可怖的伤口。

应该是伤到了肺,仍然有不少猩红的血液被咳出来,染红男人有些青灰的嘴角,又被棕皮肤男人低头深情地轻轻吻掉。

就算眼前的画面再怎么荒诞他也只能眼看着白发男人被紧紧箍进对方怀里,又被灌着喂下不少蓝色的液体,然后半咳半喘地吐了。

可棕色男人是不会放弃的,就算有一些药水被吐出来,也会有更多药水被再次强硬地送下去,直到可以确保计量足够为止。

现在他感觉自己的喉咙里也莫名其妙地涌现处许多腥甜。

他头脑也随之变得更加昏沉。他歪歪斜斜地依靠着弟弟,他又飘起来了!

然后他终于看不见了,只觉得弟弟变成了一个很大很亮的光团,毛茸茸的,和身边的黑暗一起,柔软地簇拥着,拥抱着自己。

但很遗憾,他还是可以感知镜子外的一切。

白发男人先是被换上了版型硬挺的黑色西装套装。也许不是因为病痛的导致的瘦削,那一身衣服的剪裁应非常合身,又能恰到好处得展现出白发男人的长腿和优雅的腰线。可是现在男人太瘦了,外套显得空荡荡的。

床边有一辆早就准备好的轮椅,白发男人就这么被抱着坐了进去,那披肩的白色长发被归拢起来,垂在胸前黑色的布料上,更加白得发亮!

不明原因地,他也能知道棕皮肤男人在抬起那只瘦弱的胳膊时,动作有多么小心翼翼;被仔细别上的袖扣在幽暗的房间闪烁的银光有多么刺眼。

他冷笑一声。

凶手再一次低头,又吻了吻那几乎完全失去血色的嘴唇,最后才跪下来给受害者穿好了柔软的羊毛袜子和擦得锃亮的皮鞋。要保持一切的完美,然后才推着轮椅离开房间。

他继续在空中漂浮,挥之不去的疲劳在无声的黑暗中渐渐远去,剩下一种从未有过的快乐舒适充斥胸口。

明明感觉不到鼻子,却好像闻得到海风腥咸的味道。

明明已经失去视觉,却又好像可以隐约看到夜幕下的银白海滩。

只要平视就能望向天空,有漫天的星斗光芒炫目。

耳边回荡着低低的人声,让人分不清是在哭泣,在祈祷,或是在忏悔……

有人捧起那被交叠地摆在胸前的双手,轻轻摩挲那些已经几乎失去温度的指尖,又紧紧握住。

有什么冰凉的液体滴下来,弄湿脸颊。

但最终是黑暗吞噬了一切。

他归于平静。

疗养院门卫大爷在头顶橘色的灯光下睡得正香,直到李云飞用力敲响门卫室玻璃前的一刻他还在含糊地说着梦话。

李云飞皱眉看着大爷睡眼惺忪地一边打哈欠一边拨电话,可其一他算不上病患的家属,其二他甚至不是市院总院的医生,所以他有些郁闷地发现自己似乎连表达不满的资格都没有。

电话那边的回应倒是很快,大爷还没来得及完全把大门打开,一个身穿白大褂的身影就已经火急火燎地奔下二楼,朝这边冲过来。

“我的大哥啊,我今年的奖金都要因为你送来的活祖宗被扣光了啊!”徐济世推开还有点迷糊的大爷,一把抓住李云飞的领子。

“你被扣的奖金算我的,”徐济世从嗓音里挤出来的泣音让李云飞非常不好意思。

李云飞从自己多年同窗好友哀嚎里的眼泪浓度就能知道她此时有多么心痛,但他还是撸起23的袖子试图把那些新伤给徐济世看。

“那也不能让他带着这么一身伤往外跑吧?”李云飞满脸不可思议。

“我能怎么办,我和小护士都抓不住他,一不留神前一秒还躺在床上的人下一秒就没了。”徐济世头疼得不行,她掏出手绢作势就又要哭,“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才不会接这样的烫手山芋。”

“好好好,等他出院了我再请你吃饭,去小白楼,点最贵的菜,我请客。”李云飞确实心里有愧,只好又加了一句,他在心里小声说,谁叫那天碰巧你在急诊……

“那还差不多,但是一会见了护士长你可得往前顶。你带来的人,你得负责。”徐济世一边翻弄23的衣领,试图从23颈侧露出的皮肤看看有没有显眼的伤口,一边欲哭无泪地嘟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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