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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2 / 2)

日暮西山,早开的桃落了几片花瓣,李文和站在原地,愣愣地看了一会花瓣落到地面,又被经过的蚂蚁反反复复踏进泥土,形成新的养分。

是春天,却也是凋零的季节。

风声穿过时,满山的花叶都来作和,经由它吹落,又任它卷起,从北方吹到南方,又从西边送去东边。

院门开了一天,天色将晚,门前聚着的人终于结伴散去。

有人想邀新人去饭堂用餐,更有人想做东,宴请这位刚入学府就成为夫子们眼中香饽饽的学兄。心思不一而足,但到底在那一声声压抑的闷咳中做了罢。

——沐学兄身体不是很好。

这是这些天照面打下来的直观认知,哪怕是在阳春三月,屋子里也备着炭炉。谈话的书房最好不要开窗,迎来送往间,房门开合,暖风吹进,都容易激起他一阵阵闷咳。

本该是副痨病鬼的样子,可又偏偏生了一副绝无仅有的好相貌。肤白胜雪、眉清目明,交谈温雅、举止得体,举手投足间都是肉眼可见的端方持正,清冷得像是高山寒雪、天边新月,却又长了双生来就会蛊惑人心的桃花招子。

这几日来,打着谈论学问旗号来的那些人里,真想谈儒论道的没几个,更多的都是想看一看这位清冷学兄笑起来时,那双眸子里流出的潋滟光彩。

只可惜,既有闲工夫来排着队看猴子,文采大多一般,很少有谁真能说出一两句惊艳的言词,令他开一开笑颜。

而今院门关起,书房内只余两人,白衣公子听罢身前人说出的话,手中的笔停驻空中,锦绣文章有了句读,他抬起眉眼,微微绽开一个几乎快要隐入阴影中的笑意。

“他说我是山猴?”

“好大的胆子。”

柯鸿雪的胆子大不大,寻常人向来是不敢评论的,也从来无人在他面前置喙过一二。

是以这句轻笑着的论述,顺着书房内袅袅升起的烟雾,散进山间树梢,被光线一照,便彻底消弭在了和煦微风中,再无人听闻。

李文和到底还是跟着狐朋狗友去看了一眼那位传说中的沐学兄真颜,回来后端详柯鸿雪许久,默默说:“寒英,沐学兄跟你刚入学府的时候很像。”

柯鸿雪当时正在山下杨花楼里喝酒,听着花魁的曲乐声,闻言连丝毫停顿也没有,笑着弯了弯眼睛:“是吗,我都不记得我当时是什么样了。”

李文和便借着月光和花楼里暧昧的灯光打量他,眉目如画兮、笑语若歌兮,确实看不见一点与沐学兄相似的地方。

可他喝了酒,没忍住小声嘀咕:“冷冰冰的。”

——说的也不知是如今的沐学兄,还是曾经的柯鸿雪。

柯鸿雪没问,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杨花楼里的曲儿还是前年江南传来的词,他听着那早已过了时的调,就着月色饮下一杯桃花酿,凉夜开始升温。

新鲜劲儿不过就那一会儿,学府内新来了一位学兄,门庭热闹了几天,结伴而来,最后便又各自散开了。

众人有自己的学业和要踅摸的前途,没道理在一个看起来就不好接近的人身上耗费太多时间。

久而久之,对这位学兄的名姓中,评论里便自然而然地带了几分诋毁和不悦。说他清冷、说他恃才傲物、说他目中无人……

柯鸿雪一概不管,而他又一次听见沐学兄的名字,是在学府春月小考之后。

临渊学府每年两次大考,四次小考,每次考完之后都会张贴红榜公示排名。

这类似于科举后贡院外张贴的榜单,没有人会掉以轻心,便连柯鸿雪那种轻浮的人,考试前夕也不会应邀下山。

但真等考完了之后,他其实也不会过多关注排名。

——反正他一向是甲等。

只是这一次,柯大少爷用过午餐,从饭堂回舍院的路上,经过红榜,看见榜下聚着一批人,三三两两窃窃私语,自以为小声,但话语中却有几分藏不住的怀疑和污蔑。

“真叫他得了第一?”

“乡下地方来的,学识再好能好得过柯寒英?莫不是先生提前泄了题?”

“打住!这话可不能乱说!怎好凭空污人品行?”

“……”

分明是让人住口,却又自己提了音量,像是怕别人没听到他们这边的猜测一般。柯鸿雪皱了皱眉,抬步向那边走去。

围观的众人本就是在这边等热闹看,见他来了,不约而同地散出一条路,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走到榜下。

学府考学评分很是严苛,夫子们向来不会手下留情,这红榜也不会将所有人的排名都写上去。

大虞三年一考,学府中共有三个级段,每段又各有三个班级。红榜上只会有三个级段中的各前十名,共三十人,为此次小考中的甲等。

柯鸿雪抬眼一看,赫然瞧见自己的名字上头多了一个。

这倒是新鲜事,他挑了挑眉,看清那个姓名。

——沐景序。

柯鸿雪偏过头问李文和:“那位沐学兄叫什么名字?”

李文和眼睛正在红榜上搜索有没有自己,闻言稍愣了愣,反问:“你竟不知吗?景序,沐景序。”

景序,意为好时节。人间四月,春光明媚,恰是景序时节。

柯鸿雪不知想到什么,缓缓勾起唇角,低低地笑了一声,而后转身离去,任由榜下众人一脸希冀落空,瞧不清他心里究竟什么想法。

什么想法?大抵是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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