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家常说自己爱清净的,如今却反常地爱热闹起来,带着两个儿媳,日日往范夫人屋里一坐大半天。
范夫人的茶水点心被吃喝许多不说,还不时就要受大夫人的讥讽。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又是说范夫人命好,娶了个显贵出身的儿媳啦,又是说范夫人有福,两个儿媳怀孕的怀孕、归宁的归宁,是各有要事啦,明里暗里,无非就是说范夫人管不住大儿媳站规矩,也管不了秦芬回娘家。
范夫人本就被儿子媳妇气得不轻,再听大夫人这许多讥讽,哪受得了,心火一下子旺了起来。
她想着亲儿媳妇是摸不着边了,好歹家中还有一个,便把主意打到了五少奶奶身上。
五少奶奶原是天天在家替秦芬烧香的,也被范夫人唤到了屋里。
范夫人到底不是那下死手折腾人的,也不要五少奶奶站规矩,只道大房两个媳妇不能无人相陪,叫五少奶奶坐着陪同说话。
五少奶奶都快八个月的肚子了,哪坐得住那样久,她不好明着推脱,只好日日迟到来显示不满。
谁知范夫人这次好像铁了心要“提拔”五少奶奶出头,天天候着五少奶奶到了才肯上茶点,五少奶奶哪还敢闹什么迟到。
忍了几日,五少奶奶实在忍不得一肚子牢骚,这日一边拖拖拉拉去范夫人屋里,一边对着穗儿咕哝起来:
“太太折腾不到七少奶奶,便来折腾我,我为着大伙的面子,还得天天上赶着去受气,好人可真难做!可是说来也怪,我受了气回去抱怨,少爷那锯嘴葫芦竟也肯说两句好听的话,真是奇了。”
依着自家主子从前的性子,只撂下抱恙两个字便不肯出门的,哪里会像现在这样忍气吞声地天天出门应酬,穗儿心里明白,这全是从七少奶奶身上学来的。
自家少爷,毕生所想就是出人头地、光宗耀祖,生平最恨的,一是出身不显,二是没有个贤内助,如今他自个儿升了从四品,少奶奶也肯拿出些正经的官太太款儿出来,少爷怎么能不高兴。
穗儿知道主子只算半个聪明人,这时也不说那许多,只笑着劝和两句,扶着主子进屋。
五少奶奶在屋外便听见内室一片安静,她还当大夫人和婆母又故意候着她,连忙加快脚步进屋。
谁知这次却没瞧见大房婆媳三个,只见范离和秦芬端坐下首。
五少奶奶先是一惊,随后便是一喜:“弟妹回来了!太好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七弟妹一回来,婆婆可就不能只折腾她一个人了。
五少奶奶心里才这么一想,便觉得有些对不住秦芬,这弟妹自从进门,从不像其他人一样瞧不起她,待她也一向公公道道,她怎么净想着叫人家受罪呢。
这么想着,五少奶奶又描补一句:“弟妹不在家,我真怪想你的。”
此话情真意切,屋里各人都听得出来。
秦芬自回府进了范夫人的屋,先瞧见大房幸灾乐祸的婆媳三个,再瞧见满脸火气的范夫人,一个好脸也没得着,不曾想到,头一句好话,竟是从五少奶奶这糊涂人口里听见的。
饶是秦芬板着脸撑气势,也忍不住抽空对五少奶奶弯一弯嘴角:“五嫂,我这不是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这些天快闷死了,明儿开始,就天天找你说话去。”
范离闻言,立刻接口:“五嫂,我和娘子也没几日在府里了,你以后再想我娘子,便去我府上找她。”
范夫人先还想着怎么把秦芬连同秦家给训一顿,乍听见儿子的话,便全抛到了九霄云外:“什么?你说什么?”
秦芬知道范离此次是铁了心要出去单过的,却不曾想到这人这样鲁直,连个前奏也没有,直通通就把话给抖了出来。
她这时才明白杨氏的嘱咐,“五姑爷虽好,内宅事务实在不通,这上头你还是自己拿主意多些,勿要由着他的性子。”
眼瞧着范夫人就要发作,秦芬连忙清清嗓子,抛出另外的事来:
“太太,我这些天思来想去,觉得有些事情自己只怕是做得不妥当,今儿正好五嫂也在,我当着大伙儿的面把事给交代清楚了。”
范夫人还当这儿媳妇终于晓得低头了,听着秦芬语气也不如何软和,便想着再拿捏几番,等秦芬真正服软了,才当真接纳秦芬。
秦芬见了范夫人倨傲的神情,也不多想什么,只不疾不徐地道:“原先凤举不在家,我壮着胆子替他管了管家里产业,闹得上下不宁的,如今凤举已经回来了,我再没有攥着手不放的道理,那两家铺子的账册并这些日子的出息,等会就一并送还给太太。”
五少奶奶先前瞧秦芬似要服软,还替她叹口气,这时听见这弟妹竟把到嘴的肥肉给吐了出来,五少奶奶险些惊得坐不住了,连前头范离要出府单过的事也给忘了。
五少奶奶不是惊旁的,而是惊秦芬这人,好像是个傻的。
这世上,没一个人是嫌钱少的,就算自家那官场中打滚的丈夫,也没清高成这样,竟连捏在手里的产业都能送出来。
范夫人起先还当秦芬是要低头认错,这时听见儿媳妇竟是要撂挑子不干,顿时慌了神,一时也忘了儿子要出府单过的事。
年底掌柜的上来报账,她是听见的,虽则因为天寒少些生意,可是秦芬经营有方,还是略赚了些银钱,两下里一算,若是寻常年景,只怕能赚得更多。
范夫人虽然捏着许多产业,自己却是个不善经营的,哪里有本事赚那样多的钱,她见秦芬挣钱,心里自然是高兴的。
原还想用产业拿捏住媳妇听话,谁知人家全不在乎这事。
再想用长辈的身份压人吧,人家心平气和的,自己一发作,倒显得跟个恶婆婆似的。
范夫人此时少了底气,说话也没那样趾高气昂了:“我的东西就是你们的,芬儿何必急着推回来呢。”
这婆母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罢,秦芬总是不愿接那烫手山芋的了,闻言不过一笑:“太太宽和,我却不能不知礼数,又不曾分家呢,哪有我管账的份儿。”
她说罢,抬头对五少奶奶使个眼色,递过话来:“现放着五嫂这位长嫂呢。”
五少奶奶从前确实想着范夫人那些财产,此时也识得秦芬是好意,然而还是立刻摆手拒绝:“弟妹真是说笑了,我……”
她如今竟不似从前那样张嘴便是瞎话,顿了一顿,不曾扯谎说自己不爱财,只寻了个借口出来:“我这肚子,眼瞧着产期就近了,生完了忙孩子又得多少心力,哪还顾得上旁的。”
从前五少奶奶只觉得捏了万贯家财是好事,如今亲眼见着秦芬这弟妹,捏了点子产业,便被大伯母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又被婆婆挑了无数刺,她哪还愿意上赶着吃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