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一顶大帐的轮廓缓缓现出。那顶大帐立在朔风中,格外夺目。
江雪溪止住步伐,朝那团雾气颔首道:“请吧,公主。”
雾气渐渐散开, 白雾后的女子露出真容。
无论是幻境中的江雪溪,还是白雾后的魔族公主, 都没有留意到雪径两侧连绵累积的雪堆里, 蹲着一只白鹰, 和一只兔子。
现在尊贵的凤族王后殿下, 与横行当世威压南北的玄真道尊, 在幻境里顶着两只普普通通, 灵力妖力魔力全都没有的动物身体,毫无破绽的融入了雪堆之中。
“她是魔族君主幼女,十九公主。”
十九公主侧过头,雾鬓风鬟嫣然一笑,那确实是非常美丽的一张脸,足以令绝大多数人在看到的瞬间就心荡神驰。
不过慕容灼本身就是容光绝世的美人,平日里对着的又是少师、天君、景昀这样的容貌。十九公主的美貌在她眼中也只是不过尔尔,她疑惑的反而是另外一点:“你说十九公主的容貌是魔族皇室同辈中的佼佼者?”
比起慕容灼,景昀无疑更不在意外表,她开口先向慕容灼介绍对方容貌,听上去实在古怪。
景昀意味深长道:“魔族有个特点,越是天赋强悍、实力强大的魔,往往外表也越出众、越接近人。最弱小低下的魔族奴仆,他们甚至连人形都未必能勉强维持。”
慕容灼立刻反应过来:“所以十九公主容貌在同辈中最为出众,说明她在天赋或实力方面同样是最出众的那个!”
“那你师兄为什么会和十九公主在一起?”
“执行任务。”景昀再次用翅膀按住了慕容灼喋喋不休的兔头,“别说话,继续听。”
十九公主微笑道:“让真人见笑了,此处便是我的行宫,布置简陋,真人请。”
江雪溪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望向大帐的方向。其后还掩映着无数顶大帐,风里回荡起淡淡的魔息。
此处是十九公主名下的行宫,附近布置了无数魔族护卫亲信。他们二人毫无掩藏地停在行宫入口,已经被行宫内的公主亲信察觉,迎了出来。
江雪溪挥手招来一缕朔风,卷起大捧雪片,当纷纷扬扬的雪片落下时,属于拂微真人江雪溪的那张秀丽面容已经变得毫不起眼。
公主微笑称赞:“真人修为高妙。”
二人一前一后,在公主亲信的簇拥下进入行宫。
景昀索性抓起慕容灼,瞅准机会飞了进去。
她们现在无法动用自身本领,只依托于动物的躯壳。这固然限制了二人的行动,但这躯壳也因为弱小,反而不会被巡逻的护卫轻易察觉。而自身毫无灵力魔力流转,也不至于被行宫外围布下的阵法机关阻挡。
就像道门大阵日常运转时不会去阻挡一只飞过的蜜蜂,巡逻的道门弟子也不会去清剿毫无妖魔气息的弱小动物,他们甚至根本不会把这样渺小的生物列入感知防备的名单。
景昀抓着慕容灼,顺利飞入了行宫中。
最大的那顶大帐中,十九公主屏退左右,与江雪溪相对而坐。
这位看似娇弱柔美不堪一折的公主开口时,声音还带着笑:“我们既然定下交易,那我就不在真人面前故弄玄虚了,我想请真人先出手诛杀十姐,事成之后我必定将报酬亲手奉上。”
“老魔君后妃三百,生育有六十多个子女。”景昀为慕容灼悄悄讲解,“其中,共有二十三个子女参与了储君争夺。”
慕容灼:“……”
景昀说:“大魔寿元绵长,这些皇子公主们都不是省油的灯,而魔族天性嗜杀好斗,没有过半参与争夺储位已经算少的了——道殿在魔族的耳目曾经探出消息,最有希望争得储位的皇子公主共有六位,这位十九公主是最特殊的一个。”
慕容灼问:“特殊在哪里?”
景昀说:“她既没有强势的母族,修习皇室秘法也不算登峰造极,能够列入六位离储位最近的皇嗣之中,靠的是这个。”
她用翅膀拍了拍慕容灼的兔头。
“当年道殿对老魔君的子嗣做过评定,为老魔君精心挑选出一位后继之君。”景昀缓缓道。
慕容灼:“嗯?”
她语气中的疑惑简直喷薄而出,景昀笑了笑,这种笑容出现在她自己的脸上当然是令人目眩神迷,但是出现在一只鹰的脸上,就显得有些可怕了:“魔族生活在极北冰原之地,不代表所有魔族都喜欢苦寒。历代魔君中,只要有些宏图,都谋划着挥师南下。”
魔族食人。
道殿数千年来无数长老弟子前仆后继,以自身血肉为墙,死死守住了北方,历代道尊大多战死,不得善终。即使如此,北方三州也常遭遇魔族侵扰、魔兽冲击,死在魔族口中的人数不胜数,北方三州百姓闻魔而色变,正如南方百姓见妖而战栗一样。
倘若魔君大举挥师南下,道殿要付出多么大的代价,人族又要折损多少条人命?届时九州化为妖魔领地,人族沦为妖魔血食,那该是多么可怖的下场。
所以每一代道尊都必须以性命捍卫南北疆界不失,道殿明里暗里必须用尽各种手段,正面迎战、暗地挑拨、分化、牵制乃至动手杀戮,不惜一切代价让妖魔二族在内斗中耗尽元气,无力大军南下。
“我和师兄各自抽过签,我抽到了南下,师兄抽到了北上。”景昀淡淡道,“这是师兄的任务,他是来挑拨魔族内斗的。”
她的目光看向大帐内公主窈窕的身影,神色无悲无喜,只静静看着十九公主犹自不觉,走向生命的末路。
帐内,江雪溪似笑非笑地扬起眉梢,他这张面孔非常平凡,但眼如点漆波光流转,令这张扔在人堆里毫不出奇的面容无端端多出一种摄人心魄的意味来。
他说:“我以为公主会要六皇子的命。”
十九公主垂眸莞尔,毫不遮掩道:“六哥势大却蠢笨,做个寻常皇子够了,夺储却只能依仗母族势力,如果他做了魔君,必然要受到母族辖制,父君才不会冒险选他。”
“倒是十姐。”她叹息道,“十姐在传承秘法方面的天分,真是令人羡慕啊!我心中十分仰慕她,可储位只有一个,纵然仰慕,也不得不硬起心肠。”
她抬头望向江雪溪,诚恳地说:“我知道真人助我,是想借此搅动我族内斗,所以才挑中了势力最小的我,但不管怎么说,真人都是帮了我,若真人需要。”
十九公主顿了顿,谦和地道:“真人是怎么帮助我的,我也愿意同样回报真人。”
江雪溪面色丝毫不变,连眼神都没有透露出任何情绪变化,他压下心头杀意,语气平淡发问:“我竟不知,公主在中州也有势力。”
十九公主摇头道:“不敢当真人夸赞,我还没有大胆到敢在中州对道尊弟子下手,但我听说过道殿的规矩,嫡徒是要九州游历,不断磨练的,那么总有一日会到北方冰原外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