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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银龙城(2 / 2)

“多少吃点,要不然晚上没体力。”

顾庭说完,半是强迫地夹了一筷子肉举到方花茹嘴边。

猪肉的荤腥直直地冲入鼻孔,方花茹胃里一阵翻滚,没忍住干呕起来。

稀稀拉拉的旅客目光向两人看来,纷纷露出嫌恶神情。顾庭窘迫,小声道:“要吐出去吐,别在这里丢我的脸。”

方花茹吐得不知东西,却还是被顾庭寒了心。她眼泪盈眶,捂着嘴踉跄着跑出去。顾庭没跟着,起身走到帐篷口监视着方花茹,不让她逃跑。

方花茹娇小的身体靠着一根插进土里的彩色幡旗。幡旗迎风招展,八月的气浪热滚滚熏上她的脸颊。

“姑娘,你可以闻一下这个草,这草的香味对于止吐很有效果。”

恍惚中一个女人托着一团青黄递过来。

她泪眼迷蒙看不清晰。青黄散发着清新的草香,带着淡淡的中药味,令她胃里的不适稍安。

女人并不嫌弃她此时的狼狈与脏乱,轻轻地扶着她,拍打她的背,把草团放在她鼻下。

眼见有个来路不明的女人接近方花茹,顾庭心里紧张,正欲扬眉怒喝,却有一股蛮力施加他的肩头,不让他行动。

“兄弟,不用这么紧张。内子是一片好意,想让与你同行的那位姑娘早些好起来。”

一道清朗的男声,与他说话的语气轻松地像多年未见的老友。

“你是何人多管什么闲事?是嫌自己命太长了?!”顾庭不吃套近乎的把戏,乱认什么兄弟?他一挥臂扫掉少年的手,对方立刻举起手来,表示自己真没什么恶意。

少年长相纯善,笑起来一双眼睛弯弯的,唇角显出两道漂亮的笑弧,毫无攻击性。

如今要小心行事,顾庭不打算把事情闹大。他斜睨一眼,不再管毛头小子径直朝方花茹走去。

本以为少年不会再纠缠,不料少年如影随形挡在他面前,似吃准了他不想闹事。

“别急,这不马上要好了吗?”少年挡得坚决,扬声冲不远处喊道:“构穗,你还不快些?人家男人都等不及了,要打人了!”

有些胖乎的女人慌忙地遥遥抱拳一拜,“不好意思啊——马上就好啦!”

此时顾庭也看出眼前的少年是块硬骨头,否则怎会两次拦他?要么是这少年太傻,不知天高地厚、人心险恶,要么就是这少年修为高深,有实力和元婴修士一较高下。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个胖女人看着确实没有坏心,息事宁人吧。

顾庭随即抱臂站定。

两个男人在风里干等,问槐时不时说几句,问东问西地攀扯,相当自来熟。

顾庭一句不答,置若罔闻。

没一会儿,构穗领着方花茹走回来,与问槐离去。

走出一截路,问槐恢复了平日的样子,眼里没什么情绪地挖苦道:“天女真是什么都敢担着。”

构穗傻呵呵地笑了笑,扯道:“哎呀,我忘记把烧鸡打包了。”

果然,问槐不再批评她多管闲事,只是递给她一个无语的眼神。

“回去我给你扎皮影嘛~”构穗调皮又讨好地眨动眼睛。

问槐磨了磨后牙,“不是什么事情都可以用皮影解决。你真是拿着鸡毛当令箭,这招百用不爽怎么的?”

构穗心虚起来。

从雪山到银龙城,这一路走了十天。雪山中那群逃难的孩子,靠着问槐的人脉被委托给一个叫做猛虎团的旅团照料着。刨开这件事,这一路上她帮助了不少老弱病残,得罪了很多恶人。不得不承认,若不是问槐在其中斡旋,她可能早被打了。为了报答问槐的良苦用心,她每一回都会说要给他扎皮影。

他喜欢浓墨重彩的东西。戏曲、杂技、歌舞、评书……他的喜爱无一不充满人间的烟火气。有一晚她睡不着问起原因,才知道这和他冷清的童年有关。

问槐说起往事是一种满不在乎的神情和语气,他却说童年的事情在他心上留下的烙印实际十分深刻。这就像一道愈合的疤痕,平时不会影响生活,可一旦有人抠它,它就会流血。

他说构穗就是在抠他的疤。

那夜,构穗到睡得打鼾也没再追问。她再也不主动打听问槐的童年往事,只是记得他喜欢的东西,想报答他时就许诺一样。

“刘邦斩白蛇,不知道到我死前能不能看见天女承诺送我的这张皮影。”

问槐掀开有些重的门帘,让开位置让构穗先进。他嘴上生气,行动依旧有礼得体。

充作客房的帐篷呼啦啦灌进了风。

构穗信誓旦旦道:“必须能啊,我马上就做。我给你讲,我皮子都晾好了,在画样板了呢!”要给问槐吃定心丸,她在自己随身的挎包里翻找起这几日鞣制后压板的驴皮。

问槐不置可否,挑着英气的眉毛示意构穗赶紧进屋。进去后,他把帘缝上的两排圆孔用麻绳串连绑紧。屋内燥热干闷,他拉开通风帘。两扇小方窗相对,风穿过去使得空气流动起来,却丝毫没有减去高原的燥热。脱去外袍,问槐拿着客房配置的大叶蒲扇自顾扇起风来。

“鬼天气。”他说道,坐在桌边的椅上看构穗做皮影。

构穗画稿。她画技师承郦御,学到画物像物的水平。她对绘画没有自己的见解和意境,可照葫芦画瓢画一幅刘邦斩白蛇是足够了。

“你喜欢什么颜色?我把他衣服画成你喜欢的颜色。”

书中插页的刘邦没有上色,只有轮廓线条。构穗觉得单调,有意添点色彩。

问槐缓缓摇着蒲扇思索了一会儿,“绛色吧。”

“可是你不是喜欢冥色、紫色这些……”

问槐漫不经心道:“天女说的这些颜色画在皮影上效果不好。汉以玄赤白绿为主流色。玄,黑中微赤,总归是黑色,放在白布屏后不惹眼。白绿太浅,我不喜欢,不做考虑。唯有赤色暗淡一些做成绛色,既显眼又不夺目,还能彰显汉皇尊贵,最为恰当。”

构穗点头认同,“好,那就把衣服做成绛色。”

“嗯。”

问槐眯起眼睛,支着头假寐养神。

蒲扇一下一下摇着,短暂又连续地制造凉风。构穗坐在问槐下首沾着了光,额上热汗散干发出凉意。

夕阳已至,她不觉透过窗户看向外面。沉沉暮色,天际透着浓郁的紫,太阳孤单地挂在那里,诉说着某种永恒。

这八个月的时光,有时真像从别人那里偷来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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