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偏头就咬住月池的手。月池吃痛,那簪子自然也偏移了方向,她又以倒肘击月池的小腹,一下就挣脱束缚。时春回头得意洋洋看她:“还是这样说话舒服。”
她拎起铁枪,抬手就要对着陆偁捅下去。月池忙拦住她,对着在场诸人不解的眼神,她灵机一动道:“大姐,你还没说,给我叔伯们下得啥毒呢!这还有救吗?”
时冬忙道:“我们能有啥毒,就水沟边摘得一点毒芹,喝点绿豆汤就好了。”
月池长舒一口气,时春冷笑道:“救回来又怎样,还不是迟早都得死,我劝你甭费功夫了。”
月池道:“大姐,话不能这么说,人到任何时候,都不能放弃希望,万一就能绝处逢生呢?咱们这么多人,还怕闯不出一片天吗,要不咱们先熬点绿豆汤,到时候一起走?”
时春哼了一声:“你想得倒美,我们咋知你说得是真还是假。”
月池道:“难道你们进门时,没听到我们这里打斗声吗?”
时春默不作声,却忽然之间拿起茶壶对着王阳明三人兜头泼下。秋风肃杀中遭冷水浇头,就是年纪最小的穆孔辉被激醒也不住地打寒颤,年纪最大的陆偁更是瑟瑟发抖,而最快回过神的王阳明看着全部换人的“歹徒”和地上一滩人,也是不解,他问道:“你们这是,黑吃黑了?”
月池在时春泼水时便觉不好,她不肯立刻除掉“杀父仇人”,到底引起了这位大姐的怀疑。为今之计就只能先拖着,这群人不是说追兵马上就到了吗?等官府的人一到,局势就能立刻逆转。
至于怎么拖延……她果断上前,扬手就是一耳光:“狗官!你们在我们背后穷追不舍时,没想到有今天吧!”
王阳明被打得偏过脸去,他定定地看着月池。一旁的穆孔辉义愤填膺,经过这一路的学术交流,他已对王阳明崇拜至极。他道:“大胆,你怎么敢冒犯王总裁!”
总裁?!月池做梦都没想到,竟然能在五百年前的大明朝听到一个人称呼另一个人为总裁。而且这个总裁既没穿西装,也没开奔驰,还是一个穿长衫,带方巾的中年人。连脚疼腿酸都忍过去的月池此刻却掌不住笑出声来:“放屁,就你们也配称总裁,你们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做得那些腌臜事。”配拥有小娇妻吗?
王阳明忍着气道:“大丈夫行得正,立得直,从不狡言饰非。在下正是山东乡试总裁——王守仁。你倒说说,我做了什么腌臜事了。”
月池惊得倒退一步,原来明代的总裁是这么个意思吗!
她从没想过上天竟然会对她这么残忍,她在心底呐喊:“我刚刚打了圣人!我其实还打算再对他用点刑什么的!谁还记得,我原来是来山东参加乡试的!”算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吧……
她又踹了王阳明一脚:“打得就是你!如不是你收受贿赂,录取那些酒囊饭袋来,他们怎么有机会贪污军饷,压榨百姓,逼得人家家破人亡,只得落草为寇!”
她深吸一口气,又对着穆孔辉和陆偁狠狠来了几下:“你刚刚嚷什么嚷,我告诉你,不用着急,你们都跑不掉。咱们的帐慢慢算!我早和兄弟们说好,要在一人一下,在你们身上刮够三千六百刀。你们都等死吧!”
她回头道:“能不能劳烦各位搭把手,帮我煮点绿豆汤救我的叔伯?”
其他人应了一声就要上前,却被时春拦住。时春直勾勾地盯着月池,月池毫不心虚地与她对视。时春问道:“你为何不直接杀人。”
月池道:“死不过转瞬之间,唯有生不如死,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时春道:“那你就先砍他们一只脚,也省得我们还要绑人。”
月池回头看到正对着她若有所思的王阳明。她杀过人,也害过人,可那些人都是罪有应得。王阳明和他们不一样,这是光照青史的大思想家,华夏文明不能失去这样的学者。想罢,她转头对周围的人道:“说得有理,能借我一把刀吗?”
时春开口想阻止,时冬却拦住她道:“我看着他不像狗官,也没有这么年轻的官啊,他说得应该是实话,你就别为难人家了。”
时春这才作罢,一个汉子过来将刀给她,她看着这把镰刀失笑道:“这种家伙,以后可得换了啊。”
那汉子憨厚一笑:“俺原来是抢了腰刀的,只是用不惯,所以才……”
他的话哽在了喉中,因为感受到脖颈上镰刀的凉意。
“果然有诈!”时春立刻提起枪,对着王阳明刺过去。谁知,早就心生怀疑的王总裁一个侧身躲过,当即鲤鱼打挺起身,随手拿起锅子就朝时春泼过去。时春也忙躲开,可怜地上的锦衣卫被泼了一身。屋内立刻乱成一团。
可老天爷似是嫌此地还不够乱似得。穆孔辉突然指着窗外道:“不好了,这是着火了!”
月池一眼望去,外墙竟然已是浓烟滚滚,他们在里面紧张对峙,竟然丝毫没有注意。如今的房屋都是砖木的,见着火苗就着,这若是漫进来,哪里还有活路。众人一下就慌了,他们觉得自己已经被包围了。其中几个人道:“你们在这里收拾他们,哥几个再出去宰几个人!”说着,他们就奔到门前,而等待他们的就是破空而来的利箭。跟他一块出去的人惊惶地大喊:“贵子,你咋了……”
一语未尽,他也发出一声闷哼,一支明黄的箭戳进了他的心窝,瞬间夺走了他的生命,而箭还在射。朱厚照站在自己亲自点燃的熊熊烈火边,张弓搭箭。这是他第一次以人为靶,也是他第一次亲手杀人。可是太子心中既没有恐惧,也没有丝毫的激动。他冷静自持,估算着如何才能一击毙命,就像在猎场捕杀黄羊和鹿一般。
时春眼睁睁地看着冲出去的兄弟们全部倒下,忙声嘶力竭地大喊道:“别从前面走,走后门!”
月池已认出了那是谁的箭,她对时春道:“投降吧,我保你们平安无事。我知你们都是被逼无奈。”
时春呸了一口道:“真不愧是连亲爹亲娘都敢编排的人!你以为老娘会信你的鬼话,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她挺起一枪直刺月池的心窝,可却被横空来得一箭截住,那箭非但穿透了她的胳膊,其冲击力之大,甚至差点让她扑倒在地。
她正想破口大骂,却也看到了明黄的箭翎。她不敢置信地看着门口那个锦衣华服,被众多兵丁簇拥着的少年:“你、你是?”
朱厚照道:“谁敢动他一下,孤让他千刀万剐,九族尽灭。”
月池一直提起的心终于放下,救兵可算是来了。她对着目瞪口呆的众人,拿出了自己的牙牌,道:“太子殿下在此,你们有何冤屈,尽可细说,何必铤而走险。”
时冬第一个丢下枪,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其他幸存人口紧随其后。百姓对皇权的敬畏铭刻在了骨子里,若能活,谁又想死呢?
帝王心术不可测
希望通过打败她使唤她,来彻底驯服她。
正如朱厚照总是小看她一样, 月池时至今日才发现,自己对朱厚照的认知也一直存在偏差。他似乎总有出人意表之举。譬如这次,她本以为, 他定会头也不回地离开。这类天王老子, 心中只有自己。
谁知,他竟然留了下来, 还打了一场以弱胜强的翻身仗。古有长城戍卒狼烟预警,今有大明太子点火求救。驿站一烧,附近的卫所必会前来救火,追捕的队伍亦知前进的方向。而里间的亡命之徒同样会因此阵脚大乱,仓皇奔出, 却不知刚刚出门等待他们的就是迎面而来的利矢。这个必死之局,竟然被盘活了。
死里逃生的月池只觉两腿发软, 朱厚照眼疾手快忙扶住她:“你怎么样?受伤了?”
月池摇头:“没有,只是有点虚……”
朱厚照大笑:“堂堂青龙帮的少东家,难道还怕这些小场面吗?”
月池苦笑着看着肿了半边脸的王阳明:“臣不是怕现今,而是怕以后。”
朱厚照自以为会意,当即喝道:“孤奉旨微服出京,尔等务必守口如瓶,如走漏一星半点的消息, 惊扰了乡试,孤必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