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卫国公子嗣众多,便是如今卫国公府上也还有三房,均出自郑老太君的肚子,现任卫国公、郑四海之父就是郑老太君的嫡长子,是为府上的长房。这三房的子子孙孙加起来,娘子郎君一大把,这婢女口中的六娘子显然就是郑四海的堂妹,也是郑九的姊妹。
婢女哆嗦着,脸色苍白,身形颤抖,看着倒像是怕的不行,她轻声道:“是、是些女儿家的东西,娘子急用的……”
她这般模糊的说着,郑九一拍脑门,暗暗自恼一番,却是摆摆手让她离去了,而后又转身朝傅瑜走来。傅瑜打趣道:“看来郑九郎你平日里也是威严甚重的人,不然怎么连姊妹院中的奴仆也这般怕你怕的要命?”
郑九疑惑道:“平日里与众位姊妹说话,这些丫鬟们也有胆大的敢于我们插科打诨,可今日见了我却如老鼠见了猫似的,真是叫人摸不清头脑。”
傅瑜眯眯眼,看着那婢女几近是同手同脚的从梨园的偏门进去,还小心翼翼的四处张望,心下有些了然,只怕是有些羞愧,却是没有在郑九面前挑明,只笑笑让他带路去马场。
郑九本也不想进梨园被一干娘子打趣,方才一闹,也不想进去见那些姊妹嫂娘,便带着傅瑜绕过了梨园,向着另一方的马场去了。到了马场,正见外间挤了一堆仆从,皆个个站在那里拍手大叫好,傅瑜和郑九疑惑,忙走到里头一瞧,正见一匹俊美的高头白马嘶鸣着前蹄翘起,露出甚是强壮的腰腹。
一个宝蓝华服的郎君正站在那里,身形一避便躲过了马蹄,而后与站在一旁的一个略显圆润的绯色身影站在了一块儿。傅瑜眼力好,一眼就认出那宝蓝色衣服的正是陶允之,那圆润身形的却是王犬韬,那匹身形矫健的白马,却是郑四海回永安的那日骑的白马,也是据他自己说从关外弄来的烈马。
见着白马被一旁的奴仆拉着缰绳制服,陶允之和王犬韬也从马蹄之下出来,见了新来的傅瑜和郑九,众人自然又是好一番的打趣寒暄,众人聊了几句,话题便转向这马场上最漂亮也是最矫健的一匹马上来,却正是傅瑜方才看见的那匹白马。
王犬韬道:“那日我和傅二见郑大哥骑这匹马,这马儿却是乖巧的让左行绝不右拐,让跳跃绝不趴下,而且郑大哥骑这马还跑赢了傅瑜,今日我们来试试这匹马,它却性子犟的跟什么似的,一会儿撅蹄子一会儿甩尾巴的,偏偏不让我们近身。”
他看着甚是苦恼,一张白胖的脸蛋已是皱成了一团,活似没有发酵好的包子。
傅瑜也觉得稀奇,却听得身侧的郑九哈哈大笑道:“哈哈,你们原来也着了这马的招儿!可笑,真是可笑!”
他这话一出,不说一旁的傅瑜、陶允之和王犬韬,便连不远处的一簇郎君听见了也侧过头来听着,郑九尤为自豪地道:“这马可是极有灵性,除了我大哥能近身,却是谁的面子也不给,便连我大伯,那也是照喷不误!”
听闻这白马还对卫国公喷了一脸唾沫,众人都嬉笑不止,郑九又道:“这马听闻是从关外的一个小国引进的,价值千金,远胜之五花马,可算得上一匹绝好的千里马。”
当下就有人道:“既是这般俊的马,郑四海可不能藏私,用来做种马正好。”这话一出,围着的诸位世家儿郎皆发笑出声,比之方才更甚。
云豹
大魏风气开放, 永安的世家子弟自幼相识,彼此都知道对方的癖性,故而郑四海贪花好色的传闻众人也多少都知道一点,于是便有人拿他的马开玩笑, 一语双关的将郑四海本人也囊括了进去。
有些机灵的人在那人刚出言之时就察觉到了他的意图,一时之间马场之上的氛围变得有些旖旎起来。傅瑜自然也是听出了隐喻的,但他想起今日大家都是因郑老太君的六十大寿集群于此, 在女性长辈的寿宴上开这样的浑话, 未免有些太过放荡不羁了, 故而他没有笑,只是微微皱了眉,却也不好开口训斥于那人。
郑九郎还是个少年人, 未尝女色,听得此言面色已然微红,却仍旧据理力争道:“好啊, 你们全看我大哥今日在前堂待客, 特意趁他不在调侃于他!”
有年长的出来打和场, 众人笑笑也便罢了,话题又从郑四海的身上回到这白马上,当即就有人问:“听闻傅二郎是我们当中马术最好的,既然马术高超,就是不知这驯马之术如何?”
见火烧到自己身上, 傅瑜立刻警觉起来。
王犬韬也拍手笑道:“是了是了, 刚才那么多郎君都轻易近不得这白马的身, 就不知道傅二你能不能降服这匹烈马了!”
傅瑜笑着两指指向王犬韬,面带笑意,笑骂道:“六郎,我看你是自己在这白马上吃了苦头,便想着也让我来试试,我怎么就交了你这么个损友!”
王犬韬笑笑,一张如发酵了的包子般的脸已是舒展开来,一旁的陶允之也道:“这法子甚好,我听马夫说这马卫国公阖府上下只有郑大郎能骑得了,就不知道傅二你能不能驯服得了这匹马了!”
他们二人一开口,后面便陆续有人接着两人的话劝着,看这架势,倒像是非要傅瑜上马试试才不堕了他在永安世家郎君中马术第一的名号。
在这么个得个破伤风就会死掉的年代,驯服一匹野马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除去倒栽葱从马背上摔下导致脊椎断裂或是手脚断掉,被马咬伤或是马蹄踢伤都绝非小伤,简单来说,不死不残也会在病床上躺很久。
但驯服一匹野马所带来的成就感也绝非这个时代的其他娱乐活动所能给予的,若放以前,当着众人的面,被几人一恭维,傅瑜说不得就头脑发晕的上了,但刚刚从祠堂里跪了三天出来,他抄写的《孝经》上的十八章内容还在脑袋里热乎着,傅瑾说的他为什么进的祠堂的原因也还在耳畔回响着,傅瑜此下倒是有些退缩了。
他犹疑了一下,道:“既然这马的性子这么烈,驯服它实在过于危险了些。”
“唉,我们其他人都试过了,你不试试,以后还怎么号称是这永安城里马术最好的郎君?”有人道。
一语激起千石浪,总有人想看热闹或是别人出糗,尤其这人的身份地位在自己之上。
傅瑜脸上带着的笑意已然退去,陶允之、王犬韬和郑九郎一行人看着傅瑜的脸色,心中也打了退堂鼓,陶允之刚想开口说和,就听得傅瑜指着一旁待命的马夫道:“马师且过来,我有话问你。”
一名灰衣中年人当即走了过来,他对着众人行了礼,就听得傅瑜问:“方才诸位郎君可曾上的马背?他们训马时你们可曾在一旁照看?”问完了这两个问题,傅瑜想起这中年人方才走过来微跛的右腿,又问:“你们平时驯服这白马时,可有马师受伤?”
马师一一作答,他道:“方才我们六个好手马师都在一旁照看着,无一位郎君上得了马背,仆的右腿就是一个月前训这白马时从它背上摔的,至今未好。”
马师这般直白,倒叫人不好再逼迫傅瑜硬去驯服白马了,但傅瑜知晓众人心中有所不服,故而又道:“前些日子我兄长才对我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驯服烈马实在是一件危险的事情,诸位郎君也该当爱惜己身才是。”
“关于怎么驯马,我倒是有两个好用的法子,诸位听听,权做笑料罢了。这马是从关外来的,听闻关外人驯马是生擒之后将马摔倒,给它装上马鞍和衔铁,随后让它奔跑至力气殆尽,方才开始教导这马。这是驯服一般的野马的办法,对于那些性傲的千里马却并不怎么管用,显然,这白马就属于千里马的范畴。对于怎么驯服千里马,我不是什么闻名的马师,但也有自己的法子。这一嘛,用武。马烈,可人要比它更烈更狠,用铁鞭抽马臀,用铁锥击马首,这般酷刑之下,马受不住,也就喉中嘶鸣,四蹄躁动,最后无力挣扎而驯服了,若是马再不驯服,那么就直接用匕首刺穿它的头颅。”
纵然是一匹颇有灵性的千里马,可若不能为人所用甚至伤了主人,那么就只能断了它的生机。
余音未尽之意,众人皆晓,一时之间,一些人看向傅瑜的目光带了些深思,却见他面色平淡,右臂微张,向着那白马的方向,像是要去抚摸一般。
“不过这样子驯出来的马对于主人有一种天然的畏惧心理。”傅瑜的手还没触碰到白马的马首,就被它突然抬起的嘴里喷出的鼻息弄到了,他笑着飞快的在马肚上擦了擦,而后飞快的收回了手。马一瞬间变得有些暴躁起来,它喘着粗气向傅瑜奔来,却被一旁的马师狠狠地拉住了缰绳。
傅瑜又道:“这第二种方法,却是攻心。先饿它三日,再用上种方法试之,若是不服,则温言待之,每日里用上好的马草喂养,用上好的膏药治伤,这般短则四五日,长则数月,再烈的马都会软化。”
这话一出,众人皆奇。方才傅瑜说出第一种方法的时候,便有人知道他要说的第二种定然是“温情感化”的方法,却没想到傅瑜反其道而行之,先虐后温情,故而很多人都被傅瑜的话奇到了,皆说起笑来。
傅瑜装作抖机灵的模样与众人说笑,他忽略掉那些似有若无的目光,只开怀大笑着拍着王犬韬的肩膀。
他说的第二种方法在这个时代也许很少有人知晓,但在后世却是鼎鼎大名,无他,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众人不过略说笑了几句,就见着郑四海从马场外走来,面上带着舒畅的笑意,他看着被众人围起来的白马,笑道:“怎的,诸位郎君都对我这云豹一见钟情了,不然怎么都围在它的四周?”
傅瑜笑道:“原来这白马叫云豹,倒是个好名字。”
郑四海笑着走过来,从马师的手中接过缰绳,在众人的起哄声中登上马背,而后向前走了两步,谁料云豹突然昂首长鸣一声,前蹄高高翘起,一瞬间,郑四海的身形不稳,眼见着他就要从马背上滑下,却是一声哨响,云豹突然就平静下来了,郑四海复又高高在上的坐在马背上,只嘴中叼着一枚玉白色的哨子。
他取下哨子,用手抚了抚马脖子,云豹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而后郑四海才从马背上翻身下来。
众人看的是目瞪口呆,实在没想到云豹这马果真烈,居然连主人都险些吃了它暴躁性子的亏。
傅瑜皱眉问:“郑大哥,这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