荛撇撇嘴,没理会蝠鱝,缓缓爬起来。每下挪动,海面上的涟漪都一圈又一圈地往外荡去。海水既没能沾sh荛的衣摆,也没有倒映出什麽──除了那张如影随形的黑se笑脸。
本来只是要查找异类和失踪,却意外发现应当消失的信仰,甚至老板娘的话也值得怀疑??
甜腻腻的目光黏乎乎地压在身上,那张笑脸愈来愈近。
假如老板娘仍是他们的目标,那这只侍仆??荛凝视水中倒映沉思。
转念间,荛拉起兜帽盖过头颅,待仔细抚平袍上的皱痕後,便往花店後的小巷走去。
一定还有其他异类未被发现,而失踪的人又在哪里?不论是接下来的侦查,还是老板娘的谎言,一切都需从长计议。想及此,荛果断放弃追踪老板娘的结局。
小巷由数个肥大的灰se贝壳房子群形成,是贝湾唯一一处聚集了几户人家的地方。在蝠鱝的注视下,她走到巷子尽头,尽头有一层如彩se肥皂泡般的薄膜。
她步伐不停。一陷入薄膜,黏在头顶的压迫感就散去,眼前画面亦随之骤变──天花的巨大水晶灯灿烂辉煌,身穿华服的无脸舞者一双一双跟住音乐拍子摆动。
音乐雄厚激昂,无脸舞者的动作划一整齐,每一下旋转与折腰都分毫不差。酒厅宽敞华丽,舞池边只有二人。左边一个胖子独坐,他的脑袋被巨大的红葡萄酒泡沬包裹,右边一名已喝千杯也不醉的美妇。
荛蓦地出现并没引起酒厅任何变化。她穿过舞池,越过双拥的对对舞者,伸手接过无脸侍从手中的白葡萄酒。取过桌上的蛋糕,她随意咬了一口就放下,而後径直进入金碧辉煌的走廊,推开走廊尽头的朱门。
里面一片漆黑,荛迈步向前。
关上门一刻,手中的高脚杯骤然消失。她大步流星,朝尽头走去,在暗黑长廊中推开另一道深se木门。
木门後连接山岗区域,荛的目的地是山岗处的一老松树,她需要它来离开始纪。
然而,木门内的空间变得很奇怪,触感又冰又sh。
脑海忽而闪过蝠鱝的脸,该不会是莲娜吧?荛皱眉。
已容不得她ch0u身了,迎面就是一gu巨大冲力,冲得荛双脚离地。她没有半点挣扎,顺冲力往後飞去。下一秒,她的双脚再次着地。
「taade!」荛险些歪脚倒下,睁开眼的瞬间直接骂出脏话。好心伸手扶她的始纪人被她吓呆了。
荛惊的不是因为场景又变了,而是因为她身处贝湾西湖。
西湖同样一望无际,一边湖天一se,皆是银河;另一边湖畔则人满为患,身边的每个始纪人──包括荛,俱套上红se华丽长袍,戴了与蝠鱝笑脸般的白皮面具,把一张又一张jg致的脸容藏在面具下。
「哎,你、你还好吗?」那人惊讶地问,白得发光的手悬在半空。
「没事没事,谢谢你。」荛连声道谢,佯装尴尬地离开。她边退,边往四周望去,心中兀自惊讶被强制参与祭典,没理会旁人的目光。
不远处有四、五个人都在左顾右盼,即使隔着白皮面具,荛也能感到他们的疑惑。这只能证明,十祭强行将所有没打算出席祭典的人都领来了。
那麽老板娘呢?那白痴呢?
突然,一阵高频声音划破天际。
荛抬头,浮在天河的蝠鱝正用力一拨x鳍,径直往远方滑去,彷佛刚才的凝视从没发生过。蝠鱝左右摆动的尖长尾巴渐渐变得幼细,直到滑至湖面之上的天空,才停止前行,悠悠盘旋起来。
西湖到处到欢声笑语,蝠鱝带笑在上空缓缓飘动,始纪是如此的美满和谐。荛不动声息地加快脚步离开。耳边尽是对祭礼的猜测,语调愉悦轻快,落在荛心裹却像一根又一根灵巧的针,渐渐札得她烦躁起来。
荛对这场普天同庆的盛典完全没有兴趣。可未及後退多少,始纪就响起震耳yu聋的钟声,世界像被砸出大洞。
「咚──」一声,重重击中始纪每个人的心扉。湖畔的絮语顿止,每个始纪人都期待地看着夜空。荛不得不停下脚步,隐於人海中。
钟声响起,意味始纪踏入子夜,始纪五年即将了。蝠鱝不再盘旋,开始慢吞吞往下飘,好b一片薄纱,轻轻柔柔地盖在西湖湖面。这一伏卧,和锁钥放进匙口一样,湖心底部随即透出七彩光纹,与星空相映生辉。
「咚──」遥远的湖畔传来赞词,每张白皮面具下的脸容也张开嘴,唱出相和的音调。
赞词与光纹此起彼落,渐渐相相和应。
「咚──」最後一声钟声,让整片斑斓明yan的西湖都沉寂了。
荛顺群众目光看去,天空忽然出现的东西让群众都惊呼起来。在几声喘气声和叫声之後,好一会西湖又一片安静。
「不是吧??」荛惊讶地快速眨眼。待意识到眼前是什麽後,嘴角一歪,不由蹦出一下乾笑声。「哈,这是今届祭礼哦?」
星空悬挂了十二张脸皮。???????没有任何解释,莲娜甚至没有出现。
十二张人脸皮如云片大,一张张一字排开绕成圈,每张皮皆极为苍白。那只是一片自耳根始被摊平的皮肤,但底下连接五官的各块肌r0u仍然剧烈ch0u搐,正痛苦地扭动。荛已经站在人群稍後的位置,却仍能清楚看见每张脸皮上的每道皱纹与ch0u动。
西湖没沉静太久,很快有人大声吼出恶言。渐渐,一句又一句的诟骂充天。一双双眼眸隐在白皮面具下,眸内没有半点愤懑与恐惧,反而是b创元时还要疯狂的狂热。
「千刀万砍!不要给他个痛快!」
「斩断手脚掉进蛇坑!剥皮!泼盐!」
声浪越来越大,整个西湖都震荡着。荛尚在疑惑,耳边隐约听见些名字:花夫人、男爵、麦莱恩公爵??许多已经在创元日灰飞烟灭的名字,开始夹杂在詈骂与形形式式的刑罚中。
荛回看脸容扭曲的脸皮,听见「暴打」、「火烧」、「凌迟」??渐渐明白过来。
莲娜──今届主持祭司,送给始纪人一场报复,一场b起天地审判更痛快的祭典。仇人就在眼前了,昔日那些快要被遗忘的苦痛、屈辱和憎恨,统统因「重遇」而变得鲜明活现。要把他们活活烧si吗?剥皮寸斩?大概只要能想像的,莲娜都能给,而且对象任君选择。
站在一片喧闹中,荛定睛凝视天空上的脸皮。愈看,她愈觉得荒谬,要不是人站在始纪,她早已大笑不止。
那十二张脸里,根本无一张是属於群众痛恨的权贵──甚至其中一张脸,曾为小小的种子而笑。
荛认得从脖子伸延至下巴、只凸出半卷如白se胡子般的波纹,认得晶莹清冷的眼眸──她刚刚才见过,怎会认不出来?老板娘说过,自己曾是花夫人nv儿的侍nv,此刻她却在始纪人眼中成了「花夫人」,承受始纪滔天的怒火。
事实上,荛能够看见脸皮无声尖叫,却无法看见始纪人所看见的「至乐」画面。因为她不是满腔仇恨的始纪人,而是活在十祭所谓「旧世界」的「遗民」,是四年前少数拒绝走进光楹的其中一人,却是遗民中唯一一个能进出始纪的人。
荛也是个巫觋,但她与十祭无关,她甚至本来也和老板娘无关,那只是一段为了潜伏始纪而建立的情谊。可是,看看这十二张可怜的脸皮,荛开始怀疑自己和老板娘,甚或是跟其余十一个人都有关系。
尽管如此,自祭典开始,荛的脸容由始至终没有一丝颤抖。虽然曾有gu寒意自脚底直b眼眶,但寒意仅仅涌上眼底就散。就在荛想通老板娘许是最後一刻才落网的异类後,她心头初冒的震惊,更是转念就闪逝,开始来回打量其余的脸孔,推断哪张属於牧羊人,哪张属於攀登狂人。
有一刻,老板娘已流亁眼泪的眸子忽地涌出泪花。荛觉得她看见自己了。奈何此刻,荛实在无法把她与脑海中任何一个认识的人连上。即使她们已相识近一年,但是对荛来说,这张脸皮下的灵魂也是陌生。
不知道过了多久,夜空依然璀璨耀眼,湖光仍旧迷人梦幻,而十二张脸皮消失了,人群也散去了,就连蝠鱝也无影无踪。
荛再次回到温室入口前。
兜兜转转,悬在心中的刀落了地,终究证实了十祭要歼灭那些仍然记得自然之理的人,为他们冠上迷恋自然的罪名。
温室里的风继续吹,但风速很慢,慢得繁花无法随之摆动,春夏秋冬四树亦纹风不动,天边光影更没有丝毫婆娑。
花田如si去一般,经过的路人却全都容光满面。
「能自由进出始纪虽奇但又不是啥天能,你斗不过天地的。」夥伴曾问荛,「两个世界各活各的,为啥非要cha手不可?」
为什麽?荛也曾问过自己。她只是一个si了母亲,掉失了弟弟的孤儿,她何德何能又有何资格,斗胆cha手管这美好幸福的世界?
每一次疑惑,每一次疲倦,札根於血r0u深处的某种东西都会b迫她,b迫她记起陷入生si关头的那天。大祭司站在漫天火海中,看她奄奄一息时,他的笑容是那麽的慈ai。
「你不懂,力量、自由和ai,其实都不重要。」亚拉伯罕温和地道,「你母亲也不懂,所以她si了,si在她誓si守护的人手上。」
始纪人们在海面行走,脸上挂着与蝠魟一模一样欣然自喜的白皮笑脸。
一gu恶心从胃里涌上来。
荛不是管,而是要毁了它。
她掉头,消失於彩se泡沫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