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了吗?”连瑶脚下危光载着三个人, 在天空中飞着。华峥捧着自己手中的龙骨木匣,异常紧张地开口说道:“还……还得再往北一点。”“再往北一点可就不在玄晖地界了。”连瑶看着脚下连绵的青山说道。“嗯!我家不在玄晖!”华峥重重点了点头说道。这时候,顾悬忽然开口问道:“玉鼎?”玉鼎与顾悬的家乡罗浮川一样, 是不属于玄晖势力的小城,位于玄晖与天衢的交界处附近。华峥点头道:“是玉鼎, 呐——就是那儿。”他的手朝前方一座望不到边的城池指了过去。连瑶的感知敏锐,她能够感觉到整个玉鼎城中, 少有修士的踪迹。也难怪华峥说他的母亲是凡人了, 华峥能够来玄晖派修行,他的天赋在玉鼎城估计也是万里挑一的。连瑶顺着华峥指的方向落了下去,脚下危光化身的长剑消失不见。她身边有一长列驮着沉重货物的商队从她身边走过, 玉鼎城中熙熙攘攘,很是热闹。但连瑶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太对。“茅草屋呢?”连瑶问道。华峥疑惑地缩了一下脖子:“什么茅草屋?”他带着连瑶与顾悬走上白玉雕琢而成的长阶, 九十九层的阶梯之上, 是金碧辉煌的大门。这气派, 竟比玄晖派看起来还富贵些了。连瑶小声碎碎念说道:“按套路来说不应该是破茅草的屋子里躺着一位奄奄一息的母亲吗?”顾悬似乎听到了她的碎碎念, 便开口低声说道:“玉鼎不比玄晖环境恶劣, 这里看起来应当是玉鼎的城主府。”连瑶说话语气都结巴了:“城……城什么城主府?”她话音刚落, 就看到华峥抱着龙骨木匣, 雀跃地走到那华丽得闪瞎狗眼的大门前。那沉重的玉门应声而开,门口左右排列着数百名家丁,整整齐齐地对华峥鞠躬说道:“少爷, 您怎么回来了?”连瑶觉得《戮北荒》这本文的男主可能是搞错了。华峥见两人停在原地,连忙招手说道:“顾悬,连瑶,你们快过来啊!”连瑶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了上去,她好像误会了什么。他们一连穿过了十个大院子, 二十条长廊,遇见好几百名家丁之后,终于是来到了华峥母亲住的院落内。“我母亲三年前就得了绝症,已经请了城中最好的大夫来看过了,根本没有办法治好,只能每日拿上好的人参吊着命。”华峥抱着龙骨木匣,絮絮叨叨地说道。连瑶惊了,这人参在古代可算得上好东西,一天一根,三年就是一千多根,华峥家到底是多有钱。于是,她偷偷拿手肘碰了一下顾悬道:“以前罗浮川也这么有钱吗?”顾悬摇了摇头:“罗浮川不如玉鼎地势优越。”玉鼎虽然势力小地方也小,但夹在玄晖与天衢中间,二者贸易往来或多或少都要通过玉鼎。因此玉鼎城主才会如此富裕。而此时,华峥已经抱着自己怀里的的龙骨木匣,跑进房间里。连瑶好奇,跟着他的步伐也跟了进去。只见华峥一推开门,便是满室的金光闪闪。连瑶想象中的破茅草房还有破旧的床,根本不存在的。唯一相似的,只有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母亲。上好的纱幔中垂着耀眼的琉璃,琉璃帐后堆叠着华贵的锦被,锦被的中央躺着一位面若金纸的妇人。她看起来约莫五十岁上下,双目紧闭,床头传来馥郁的药香。顾悬鼻子轻轻吸了吸说道:“除却上好的人参之外,还有十余种珍贵药材。”这“珍贵”二字,当然是相对于没有修为的凡人来说的。“娘,我我我我找到救你的药材了——今日的参汤可喝了?”华峥将龙骨木匣放在床头,一叠声问道。躺在床上的妇人没有丝毫回应,还是紧闭着双眼。由于病痛的折磨,她本来早该死去,但却因为太有钱,所以用重金买来药材吊着命。华峥将匣子的断尘佛兰上洁白的花瓣一瓣一瓣地扯下来,送到她母亲的口中。既然已经是极品药材了,那么在服用上其实没有太大的讲究,这玩意不管怎么吃,它的作用都是非同寻常的。果不其然,片刻过后,华峥的母亲睁开眼来,双目迷蒙地看着她的儿子。“华峥,你不是去玄晖派修行了吗,怎么回来了?”她半眯着眼睛,注意到在她床头站着的华峥,“你是不是修行天赋太差被你师父赶回来了?没关系我再塞点钱给他们玄晖派,保证让你回去。”站在旁边围观的顾悬与连瑶瞬间受到了来自土豪的暴击。“我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要是知道他家这么有钱,我……我就把断尘佛兰抢回来了。”连瑶捶着墙说道。顾悬倒是波澜不惊:“无事,本该是他的。”断尘佛兰生死人肉白骨的功效果然名不虚传,只见华峥的凡人母亲生龙活虎地掀起被子站起来,根本没有大病初愈的样子。“娘,您小心点。”华峥站在她身后,唯唯诺诺地说道。“这两人可是你的同门?”华峥母亲看着顾悬与连瑶说道,“你们也跟华峥一样被玄晖派赶出来了?没关系我一样送钱把你们塞回去,我是华峥的母亲,玉鼎城城主,你们喊我华姨就好了。”华峥连连摆手说道:“没……没有,他们是玄晖派我的同门,但我们不是被赶出来了,娘,你生病了你不知道?”他是在拜入玄晖派的第五年接到家中信件,说她母亲已经病重垂死,请了许多大夫还有医修来看,都没能治好,只能每日靠着人参吊着最后一口气。“我生病了?”华姨吸了一下鼻子,闻到了房间里传来的药香,“确实是汤药的味道,但我从未有感觉到我身体有不好过。”“家里人通知我说,是您得了重病,失去了意识,就快死了啊……”华峥小声说道,“娘,您什么都不记得了吗?”华姨眸中闪过一抹精光,她也是统治玉鼎城这么久的人,比起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的华峥来说,她大概已经知道了自己曾经经历过什么。她在重病之前,没有丝毫生病的迹象,那么她会昏迷,只有一个可能。“她应当是被人下毒暗害了。”顾悬在连瑶耳边低声说道,“玉鼎城位置特殊,玄晖天衢通商往来几乎都要经过这里。”连瑶觉得因觊觎玉鼎城而下毒暗害华姨,这实在是有点多此一举,华姨是凡人,没有修为在身,寿命至多也不过百年而已,若是觊觎玉鼎城,反正百年对修士来说也不算成,只要再等等,等到华姨死了,华峥又在玄晖派修行,这玉鼎城不就是他人的囊中之物了?这么急着要下毒暗害玉鼎城城主,是为了什么?“有人等不及了,他们想要做的事,等不及华姨自然去世。”顾悬眸光平静,继续说道。“不是天衢,便是玄晖。”他目光放在正在交谈的华姨与华峥身上,轻声说道。华姨敲了一下华峥的脑壳,转过身来,对他们说道:“我能被救回来,还要多谢你们了。”想来华峥已经将连瑶与顾悬将断尘佛兰中的紫冥焰毒清除干净的事告诉华姨了。华姨道完谢之后,便唤来侍从接待他们,自己便风风火火走出了院落。她不是小孩子,当然知道自己昏迷肯定是有人背后策划,醒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找到幕后主使。华峥果然如原书里描写的一样,是一个运气好到爆棚的傻白甜。他憨厚地挠了挠头说道:“我娘好像有点忙啊,刚醒就去忙了。”顾悬抿唇看着他问道:“华峥从不过问玉鼎城事务?”“我自从踏上修行之路后,就很少过问玉鼎城的事情了。”华峥接过侍女递上来的美味佳肴,摆在桌上,“还是修行自在。”连瑶点点头道:“说得也是。”当一个城主,还要担心着哪天被暗杀了。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便拿起手中酒杯,摇晃了一下杯中的冰莓榨成的汁,抿了一口。连瑶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华峥,你爹呢?”她实在是很好奇,华峥他爹到底去哪里了,于是她语气委婉地提出了这个问题。连瑶本以为华峥会说他爹英年早逝或者是失踪不见之类的话。但没想到华峥平平无奇的脸上出现了些许不好意思的表情,他挠头说道:“这……我也不知道是谁啊。”这回不止是连瑶好奇了,连顾悬都放下筷子洗耳恭听。“我娘男宠太多了,我也不知道我爹是谁,说起来我能出生也是一个意外。”华峥理直气壮说道。连瑶:“……”好的对不起打扰了。三人围着一大桌菜肴,开始埋头吃了起来。连瑶吃着口中美味的食物,心想她要多吃点,等回了明谷峰就要陪着沈长松餐风饮露,简直就是不是人过的生活。哦对,她本来就不是人。顾悬随意吃了些菜,便放下筷子道:“何时回去?”华峥搓了搓手道:“既然我娘已经醒了,现在便回去。”连瑶:“???”等等你们都不留恋一下的吗!她站了起来,朝两人问道:“现在就走吗?”“嗯!”华峥点头道,“若不是为了救我娘,我不会回来的。”三人踏上危光,腾空而起。顾悬站在华峥身侧,略带些疑惑问他:“你娘应当很关心你。”他从未体会过这种感觉,就算在罗浮川,他也不是备受宠爱的家族长子。“自从去了玄晖派之后,我就没有打算与家里多接触了。”华峥缩了一下脖子说道,“我娘本来问我要不要让我去天衢城学术法,我还是去了玄晖。”“既然去了玄晖,那么也会有某一天死在魔族的手上,也许死得比我娘还早,那我多跟她联系,到时不过徒增悲伤罢了。”华峥有自己的考量。
连瑶脚下的危光一踉跄,险些把三人晃得坠落下去,好在连瑶及时摆正危光的方向。她听见华峥说的话,感觉到心里有些堵得慌。顾悬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腕问道:“怎么了?”连瑶一手垂了下来说道:“风有点大。”顾悬越过她的肩头,看到远处大红的落日缓缓坠入青山之后。他们回来的速度很快,及时在刚入夜的时候回到了玄晖派。荡魔石与濯身石还是静静伫立在玄晖派的山门门口。三人在玄山之下道别。“我……我就先回丹霞峰了!”华峥朝他们挥了挥手说道,“这次真的谢谢你们了。”顾悬朝他点了点头,目送华峥往丹霞峰飞去。“回去吧。”他转过头,朝连瑶说道。连瑶的模样却还是有些失魂落魄,她一想到华峥说的话就有些不是滋味。很多玄晖派的弟子,都觉得自己终有一天会死在魔族手上,当然事实上,确实有无数玄晖派的修士,在与魔族的抗争中死去。“啊……好。”连瑶眨了眨眼,雾濛濛的眼眸有些空洞。她踏上通往明谷峰的索道,走在了顾悬的面前,因为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现在的表情。走啊走啊,直到他们快要到索道尽头的时候,顾悬的声音却在她的身后响起。“我不这么觉得。”顾悬在她身后说道,嗓音环绕在她的耳边。连瑶的脚步一顿,她藏在袖子下的手轻轻攥起:“可是事实如此。”“至少你不是如此。”顾悬的声音马上响起,没有丝毫犹豫。连瑶一怔,没有再说话,只扁了扁嘴,自顾自往明谷峰走去。她哪里不是了,她当然是。她来玄晖派的目的,不就是要为了取回焚心石吗?虽然连瑶本来也没有打算用焚心石将魔域深渊解除冰封,但她依然是坚定地觉得自己要将魔域深渊中万千魔族的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上,而不是被封锁在玄晖派的奈何天中。回到自己房间里的连瑶心烦意乱,她将自己房间的窗子打开,看到窗外的如水月光照进来。连瑶坐在窗边,没有睡意。她抬眸看向窗外的树影,那高大松树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连瑶觉得这树影长得实在是有点像沈长松,心烦意乱,于是便想起了什么。说起来,上次沈长松还割了她手背一剑,也不知道想干嘛。连瑶想起这茬来,便将怀里的《濯身诀》又掏了出来,打算看上面无聊的小学生修炼法来助眠。但当她借着月色,翻开《濯身诀》的第一页的时候,就发现上面的内容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濯身诀》上面的内容,已经从无聊的入门修炼方法,变成了其他的东西。连瑶的手指在《濯身诀》的第一页上慢慢划过,上面每一个字她都认得,怎么连起来就看不懂了呢?“魔族的起源。”连瑶看到上面的内容,轻轻皱起了眉头。众所周知,在先古时代,妖兽横行的北荒界中,是没有魔族的。魔族的出现,要追溯到数万年前,玄晖与魔域交界处附近的所有人类离奇身亡开始。那时,玄晖、天衢、络月三者鼎立的北荒界格局已经出现,所以三大势力分别派出人去查探,发现那些人类死于某种未知的生物。这种生物残暴嗜血,周身有邪恶的气息环绕,源源不绝地从魔域深渊中出现。他们强大不畏死,对死亡与杀戮有着难以言喻的迷恋,似乎人类的鲜血与白骨就是他们的养料。这是比在先古时期就已经灭绝的妖兽还要更加可怕的存在。连瑶读到这里,目光平静,她白皙的指尖放在《濯身诀》的第一页上,看到了最后一行字。“可是——吾身为深渊之主,却有一事非常困惑。”“魔既以人类的性命为食,那么身为猎杀者的我,在第一次诞生的时候,是以人类的姿态?”“受魔域深渊魔气吹拂而生的魔族,从未接触过人类,为何也能略懂人类之语?”连瑶的好奇心马上被挑了起来,赶紧翻下一页。却看到上面隽秀的字迹写着:“隐藏身份与人族交往多年,这个答案我还是没有找到。”云君故简直就是傻逼,这玩意也写上去,跟未完待续有什么区别吗!连瑶将《濯身诀》重重合上,带着巨大的疑问,往后翻了好几页,却发现后面的内容又变回了小学生修炼口诀。看来仅仅过了几天,后面的内容还没来得及变成真正的内容。不过《濯身诀》前两页的内容实在是太重要了,连瑶略一思忖,便将前面两页已经出现了真正内容的书页给撕了下来,折好之后藏在更深的地方。《濯身诀》是沈长松给的,他随时有可能拿回去,而且这本典籍已经被沈长松撕过一遍了,她再撕一次也没关系。连瑶将前两页内容藏好,将《濯身诀》放在桌上,花了很长的时间洗漱之后,这才爬上床沉入了梦乡。而在她房间窗外那株高大的松树之上,却有一个人影动了动。沈长松抱着剑,一双眼被蒙在黑布之下,耳中捕捉着连瑶方向传来的声音。直到她听到连瑶睡着之后传来的均匀呼吸声,沈长松这才提着剑从松树上跳了下来。他的身形微动,仿佛鬼魅般的身影闪进连瑶的房间。只听见一声几不可闻的长剑出鞘声,荡魔剑从剑鞘中抽出,发出微鸣。如水的月色照在荡魔剑的剑身上,平滑的剑身仿佛镜面一般耀眼。沈长松看着闭目躺在床上的连瑶,月光被剑锋反射,明亮的光芒出现在她的脸上,长睫安静,衬出她美好的睡颜。他想到了凤凝口中的复述,刀锋慢慢放到她的脖颈上。沈长松什么也看不到,他看不到连瑶静谧的睡颜,所以他不会有丝毫心软。就算错杀,也不能放过。握在剑柄上的手紧了又紧,沈长松正待下手。他的身后却传来了衣物翻飞的悉索声。“师父。”顾悬站在窗边,高挑的身影挡住大半月光,将他的影子映在房间里。他的声音不大,似乎怕吵醒谁。连瑶在床上翻了个身。沈长松没有说话,原本放松了些的手却又握紧剑柄。顾悬直接闪身上前去,按住沈长松握剑的手道:“师父若有什么疑问,只管来问我便是。”“你知道我想问什么?”沈长松的声音冰冷。“我不知道您要问什么。”顾悬的回答滴水不漏,“但您若问,我便会有答案。”沈长松收剑入鞘,他确实有所怀疑,凤凝的话更加坐实了他的怀疑。他一向是怀着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的原则。以前是,现在也是。但顾悬的天赋极佳,是他很欣赏的弟子,他会尊重顾悬的意见。因此,沈长松薄唇翕动:“你可有见过她的《濯身诀》?”顾悬目光转向连瑶书桌上躺着安安静静的《濯身诀》,点头道:“在她书桌上。”“展开,将其中内容念与我听。”沈长松的声音毫无波澜起伏。顾悬翻书,发出哗啦声响。“日出时,盘腿而坐,闭目而思,天地灵气充盈于周身,此时深呼吸之后,便会感觉丹田之内已然吸收些许灵气……”顾悬照着《濯身诀》上的内容,一字一顿,咬字清晰。沈长松早已将这《濯身诀》翻过无数遍,其中内容倒背如流,顾悬所念的,确实是《濯身诀》中的小学生修炼口诀,一字不差。他确定那日,连瑶的血已经滴在了《濯身诀》上。若她真是……《濯身局》上内容应该会发生变化才是。心中戒备放下三分,沈长松的面容在月下显得有些冷硬。“你说若有疑问,问你便是?”沈长松问道。顾悬目光扫过连瑶依旧闭着眼的睡颜,笃定点头,声音清朗:“问我便行。”“随我来。”沈长松转身跳出窗外。师徒二人在夜色下的玄晖派的天空飞过,而后来到玄山脚下。往玄山之上走,是清光殿。若往下走,便是玄晖派的另一处禁地。“这是祭堂,玄晖派近万年来死在魔族手上修士的牌位,都在这里。”沈长松手指握紧,再次抽出了荡魔剑。锋利的剑尖直指顾悬:“逝者面前,若有一字虚假,这里便会多一个牌位。”顾悬抬眸,看到了祭堂笼罩在黑暗中的万千木牌,其上镌刻着逝者的名字。他直直望着沈长松,没有丝毫躲避的意思。“好。”他的心跳平稳,落入沈长松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