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松眼中的连瑶, 又是如何的?本来连瑶已经进入了完全虚弱的状态,身上多处地方已经浮现了属于魔族的黑色鳞甲。但不对,有一个地方不对。沈长松盯着连瑶如墨玉般纯黑的瞳孔, 轻轻皱起了眉头。魔族的眼睛,应当是红色, 现在的连瑶已经分不出别的法力来伪装了。但是为什么,她的眼瞳是属于人类的纯黑色?手一松, 连瑶彻底从沈长松手下逃了出来, 她轻轻咳了一声。沈长松感到疑惑,她同样感到疑惑,为什么自己的眼瞳变回了黑色?之前自己进入虚弱状态的时候, 自己的眼睛分明会变成属于魔族的红色。莫非是方才她修炼的《濯身诀》有了效果?连瑶伸出手,摸了一下自己的眼睛, 有些不敢置信。但她只惊讶了一会儿, 便定睛看着眼前的沈长松, 就算自己现在揭下了沈长松蒙着双眼的黑布, 也不代表着沈长松不会杀了她。暂时没空去理会沈长松为何装作看不见装了这么多年, 连瑶往后挣扎着退了半步, 右手触到自己藏在袖子里的黑匕首, 她突然想起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方才自己差点都被沈长松给杀了,按照那柄黑匕首的特性,云君故早该出现了。那么为什么他现在迟迟没有出现。连瑶又咳了好几声, 声音沙哑着唤了一声:“沈长松。”然而此时的沈长松双手垂在身侧,没有回答她的话,现在的他什么也听不见。沈长松沉默着,沉默着,看着周遭无比清晰的一切, 知道自己今日可能再也杀不死连瑶了。以他的能力,青云境之下,谁能杀不死?只有想与不想、愿与不愿的区别。之前他想他愿,但现在他不想亦不愿。当那张鲜活的、无辜的的脸,还有那纯黑如墨玉、带着雾濛濛水汽的双眸映入他的视线的时候,他就没有办法再动手了。沈长松知道自己只要不去看、不去听、不去触摸,便能够让自己变成坚定不移的磐石,所以他蒙上了自己双眼,封闭了自己的五感,将自己修行《荡魔剑典》而得的敏锐五感统统摒弃。但现在他看到了,他便没有办法再出手。如此心境,对一个立志将所有魔族都屠杀殆尽的人来说,如此悲哀又可笑。沈长松的手微微颤抖,他下了一个决定。连瑶抬眸看着此时的沈长松,看到他垂下的慈悲双眼里流露出挣扎又悲哀的目光。她知道自己没有办法通过声音与现在的沈长松交流,因此便攥紧了手中的黑匕首,准备应对沈长松接下来的举动。但下一刻,沈长松又举起手,他手中再次凝聚起了纷然剑光,耀目缤纷。连瑶勉强提起刚刚恢复的几分力气,往后退了几丈,但看着沈长松的动作,她却瞪大了双眼。口中只溢出一声“不”字,沈长松的手就已朝着他自己的双眼而去,他打算真的抛弃自己的视觉。连瑶那声惊呼刚喊出声,便感觉到一道光芒朝着沈长松飞了过去,而这道光芒的来源,正是自己紧攥着的黑匕首。是云君故,按照黑匕首的特性,他其实早已经苏醒了,但不知为何现在才有动作。连瑶不知为何云君故的这一抹残魂要突然出现,但云君故下一瞬间的动作便已经给了她答案。云君故的最后一抹残魂直接飞了过去,拦下了沈长松想要伤害自己眼睛的手。纷然剑光撞到残破的灵体上,两者瞬间消弭于无形,云君故甚至没来得及说一句话。连瑶愣在原地,看着自己手中灵气尽失的黑匕首,险些都要握不住它。为什么会是这样,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沈长松那双无比敏锐的双眼,看到从连瑶手中飞出了一道极为熟悉的半透明残魂,就这么撞上了他想要毁去自己双眼的剑光之上。残魂与剑光,两者一齐消失,没给人半分反应的机会。他好不容易抬起的手复又垂下,本该生死相斗的两个人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之中。直到天际忽然一道剑光落下,一瞬间将沈长松与连瑶隔开。这是一把拥有实体的剑,因为它散发的剑意凛冽又锋锐,略含着一些难以言说的急躁之意,令人忍不住往后退了半步。连瑶抬起头来,看向在半空之中,那执剑的人,是顾悬。她轻轻歪了歪头,看向手中拿着“荡魔”剑的他,朝他伸出了手。那凛冽的剑光在一瞬间收束,但连瑶敏锐地注意到了,原本在雪白剑身上篆刻着的遒劲“荡魔”二字,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在劈开两人剑光的另一侧,沈长松的身影已经消失了,不知去了何处。连瑶搭上顾悬伸出的一手,声音哑得像渴水的鱼,她问道:“你怎么过来的。”顾悬没有说话,只一手捧起她的脸颊,修长的手指划过她眼尾的黑色鳞甲,咬破了自己的舌尖,低头吻了下去。当那冰凉的薄唇触上自己的双唇,连瑶便感觉到了一丝鲜血的味道。她舔了舔自己的双唇,身上的伤口正在快速恢复着。关于顾悬是如何来到这里的,与他手上那把“荡魔”剑的剑身之上荡魔二字为何消失有关。当他们二人通过了蓝层之后,沈长松栖身于他的荡魔剑之上,已经等候了多时。沈长松了解顾悬,知道以顾悬的性格,定然会阻止他将连瑶杀死。即便沈长松并不想让自己的徒弟“误入歧途”,但在他看来,顾悬走上歧途已远。但顾悬身怀神脉,沈长松不可能放弃这个徒弟。所以他做了一个绝妙的布置,他手上这把荡魔剑是流传已久的神兵宝器,有着诸多妙用。沈长松浸淫剑术多年,又开发出了荡魔剑的另一个用处,那就是禁锢。以荡魔剑的剑身,将想要禁锢的对象完全封印其中,同样的,荡魔剑为了禁锢住被关进剑身的人,也完全不能动用。这样一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法,在正常对战的时候,根本不会有人使用,但拿来暂时将顾悬隔开,便是一个绝妙的办法。
荡魔剑的绝对禁锢,若想要破除,也不是没有办法。那便是将荡魔剑据为己有,夺得它的控制权。在进入奈何天之前,沈长松曾经与顾悬相见,想要让顾悬亲手收下这把荡魔剑。但顾悬拒绝了,他拒绝的言下之意就是他不会对魔族出手,所以他不可能接下这把荡魔剑。若是他拿起了这把剑,完全拥有荡魔剑,便意味着要承担“荡魔”二字的责任。沈长松的计划非常巧妙,顾悬若要出来,便必须要背负上“荡魔”的责任不可,若他不出来,那么沈长松便有足够的时间将连瑶解决。这两种结果,都是沈长松愿意看到的。但沈长松知晓,以顾悬的性格,是绝对不会将荡魔剑据为己有,背负“荡魔”的责任,因为这份责任是浸入骨与血之中的,必须要去遵守。所以他才会如此肆无忌惮地对连瑶出手,直到最后也没有料到顾悬居然能够出来。难道顾悬真的背上了荡魔剑上“荡魔”的责任了吗?顾悬当然不可能如此,他被封进荡魔剑的剑身之后,便摸清楚了沈长松的意图。与沈长松原本的猜想一般,顾悬从来没有想过要承担“荡魔”的责任,他不可能对连瑶出手。但若想出去,便必须要收服这把剑。顾悬在荡魔剑身里的混沌空间里,看向了头顶那深深篆刻着的“荡魔”二字。这字体,倒是令人熟悉,是沈长松的字迹。剑身上“荡魔”二字,是他亲手印刻上去的,荡魔是他的执念与毕生所求。想来荡魔剑曾经也不是“荡魔”剑,只是沈长松在千年之前进入奈何天拥有了它,他身上的强烈使命影响了这把剑,兵器随主,便就此在剑身上篆刻下“荡魔”二字,成了名震北荒界的荡魔剑。顾悬抬眸伸出了手,他修长的指尖有莹白色的光芒闪现,仿佛蘸了浓墨的笔。指尖触上剑身内混沌空间里的“荡魔”二字的笔锋末端,似乎要将这整个剑身空间给割裂开。顾悬要出去,他要拥有这把剑,但他不要荡魔的责任,他要将沈长松赋予这把剑上的所有意志一一抹除。沈长松的真实实力究竟是何?连全盛时期的深渊之主也败于他的剑下,活了好几万年的天衢城城主苍舒暝亦是不敢对他出手,苍舒家族最强大的占星法师被他一剑击杀。他的实力深不见底,他深深印刻在这把剑上的除魔意志,又怎能轻易抹去?但神奇的是,在顾悬的指尖,却仿佛神迹一般,那由细到粗的笔触,竟然真的在一一消失。虽然“荡魔”二字的痕迹消失的速度很慢,仿佛在慢慢被清水洗濯,但剑上属于沈长松的所有意志真的在一点点地消失。顾悬抬眸,微微的光芒映在他的脸上,如青山般疏朗的俊朗面容平静,似乎对此并不意外,只是按在那一笔一划上的指尖略有些泛白,似乎有些过度用力。虽然表情平静,但他实际上的心情却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冷静。顾悬在想,为何会如此慢,若是再晚一点儿……但在抹除“荡魔”二字的指尖却丝毫没有受影响,冷静地、缓慢地让它慢慢消失。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指尖上最后一点莹白的光芒熄灭,“荡魔”二字被完全抹去,这把剑从此时此刻开始,已经不能够叫做“荡魔剑”了。它应当有个全新的名字。顾悬想要收服这把剑,让这把剑完全属于自己,轻而易举。只一瞬的时间,他便将这把剑变为了自己的法宝,而在剑身之内的混沌空间之中,却在悄然发生着变化。这是一把非常敬业,也对主人非常忠诚的剑,属于沈长松的“荡魔”二字消失了,也应当要有新的字填上去。剑里的混沌空间里纠缠的光芒汇聚由分离,逐渐组成了一个字。一个“瑶”字,印刻在了剑里的混沌空间之中,也印刻在了雪白的剑身上。而后下一瞬间,顾悬从剑身里脱离出来,便便看到了连瑶与沈长松对峙的情景。连瑶看到周围逐渐消逝的黑色光芒,低头看了一眼顾悬手中握着的剑,听完了顾悬讲述他的经历。“所以,你将这把剑上属于沈长松的所有痕迹,全部抹去了?”连瑶问道。顾悬轻轻点了点头,一只手按在了剑柄往下一点儿的位置,似乎遮挡了一些什么。“这把剑上刻了新的字?”连瑶好奇问道,“不是荡魔的话,会是什么呢?”顾悬罕见地往后退了一步,拇指紧紧按住了那一字,脸颊微红:“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字。”连瑶觉得事情不对劲,他越是如此,她便越是好奇。她蹲了下去,从下面端详这把剑的剑身:“给我看看,反正你肯定没办法捂着它一辈子的。”连瑶伸出了手去,将顾悬按在剑身上的拇指拂开,在她的触碰下,顾悬轻而易举地移开了手。一个明晃晃的“瑶”字映入了她的眼帘。连瑶的指尖轻颤,只觉自己的脸颊有些热。这个“瑶”的意思,应当就是她的那个瑶,绝对不可能是别的什么瑶。连瑶站起身来,将手背在自己身后,声音略有些尴尬:“挺好听的名字,比荡魔剑好听。”顾悬看着她,眼眸坚定并且专注,他轻轻“嗯”了一声,同意了她的话。就在二人交谈间,周围的景色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黑色的光芒散去,他们来到了一片星空之下,纯黑色的天空之中洒着点点星子,偶有流星飞过。这便是奈何天的核心,最难以抵达的黑层,就连沈长松,也没有来到过这里。、沈长松将自己与荡魔剑拦在了奈何天的黑层之前,充当了最后一个关卡的角色。沈长松离开了,荡魔剑不再是荡魔剑,他们也算通过了最后一个关卡。奈何天的黑层,不仅藏着供给魔域深渊力量的焚心石,也藏着许多未知的宝藏,还有玄晖派数万年来的所有秘密。连瑶抬头比着天际划过的流星,扭过头对着顾悬,似乎有些什么话想说。顾悬看着她漂亮的脸颊,心想她不会说来许个愿吧。但下一刻,连瑶却兴致勃勃说道:“这下好了,我们可以顺便看一眼虹光峰长老到底往这里藏了什么东西……”顾悬:“……”好不容易到这里来,你想的就是这个吗?结果连瑶这句话刚说完,便从天而降一大叠账本,砸到了她的脑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