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妇女向兰诺侯爵哭诉,她的两个儿子都死在了和法兰克人的战争中,并要求赔偿和复仇;几个老人天天拜访侯爵府,要求他们立刻停止战争,从前线召回自己的儿子和孙子;还有一个身体健壮、表情却畏缩恐惧的男人在侯爵面前展示自己血肉淋漓的伤口,用夸张的语气向他控诉那种恶魔武器的威力。
除此之外,还有父亲死了之后几个儿子迫不及待的来分财产的;有宣称他的战友背叛了他们、向敌人泄露情报的;有直接从前线逃回来,找兰诺侯爵寻找逃避法律责任的办法的……
这些人让兰诺侯爵焦头烂额——但他又不能把他们一股脑的赶出去。
因为这些人虽然地位不同,但多少也都是贵族或是贵族亲属。他们的意见兰诺侯必须慎重对待……因为他们的声音会直接影响兰诺侯爵在哥特王国的影响力。
这种时候,兰诺侯爵又开始有些怀念石王还在的时候了。
若是他还活着,这些人或许会有大半都直接去找他吧……不,如果石王还活着,更大的可能是这些人连个屁都不敢放。
当然,和烦乱嘈杂的环境相比,他倒是宁可石王死去——阔别四十余年,正义、自由与真理重新降临了这片土地,从石王父子接连两届的残暴统治中解脱了出来。
……说是这么说,可没有王来统治他们,倒也是真的麻烦。
兰诺好不容易再次应付走那位来要赔偿的妇女,深深叹了口气。
儿子在战场上死去,索要几十、一百多的赔付金再正常不过了……但她宣称自己是伯爵之女,就狮子大开口、直接开口就要三千金币——
神他妈的三千!我上哪给你找出三千来?!
若是他们投降、并赎回所有的骑士和贵族,缴纳的战争赎金加起来,估计也就是三万金币。全国上下的贵族和大臣们都凑一凑、再从贱民手里挤一挤,还是能付的起的。
但这张口就要十分之一,这就实在是过分了。
兰诺侯爵听到这个数,连讲价的心情都没了,就想着赶紧把她赶走。
他已经下定了主意。若是这女人一直纠缠不清……就只好拜托月弓大人出手了。
不,当然不是请希尔迪加尔德大人说服她。这样的女人根本不可能管理好她父亲的领地,倒不如让她的领地换个主人——或者把这伯爵之名和领土售卖给富商,也能凑出一大笔钱来,支付赔款就更轻松了。
这样一增一减,岂不是平白挣了一万多金币?若是这样的傻子再来两家,说不定他们谁也不用出钱就能把款项付了;若是再来几家,指不定还能分点钱……
兰诺侯爵心中盘算的挺好。
毕竟,贵族嘛。人人都想当贵族,有钱的人更是如此……他也是懂的。等本国的富商全都买过了,卖给法兰克、埃及、波斯和唐国的商人倒也没有什么不可。
而且他们终归是要回国的,等到他们离开再把领地抢回来,还能再买第二次——等等,这么想的话说不定可以租出去一些领地,再加上几年内有效的贵族头衔什么的……价格调低一点,应该也会有人去租。
越是如此思索,兰诺侯爵就越是愉快。他从未想过,石王贝尼托攥在手里的这份权力竟能如此值钱。卖掉一些收不上税、没什么油水的领地,就能换上一大笔钱,简直是无本万利的好买卖。
石王的脑子真是愚笨。若是他早这样做,哥特就不会缺钱到这种程度了吧。
如今他们战败,光是王室存储的黄金竟然都不够缴纳赎金的——多少也得让贵族们挤出来一万金币。虽然不算什么大数,但又有谁会主动出钱呢?而且这钱已经落在了他们手中,想要再吐出来就没这么简单了。
没有了国王的束缚,他们这些贵族就像是一群饥饿的鬣狗:谁最先显露出虚弱的样子,就会被其他的同类扑杀并啃食殆尽。
这种情况下,任谁也不肯为了某件事而出更多的钱。他们甚至会寻找各种借口,尽量少出钱——毕竟政敌比自己多出一分钱,他就会比自己更早的进入窘迫的境地,他抵抗意外和灾难的能力就会下降一分。
而只要死去一人,其他人就可以得到补充。没有了国王、也没有外敌的贵族们,所盛行的就是这样野蛮而原始的规则。
兰诺侯爵偶尔也会感叹。他们这些拥有最为高贵的血脉、拥有理性和智慧的人,却会像最肮脏残暴的野兽一般互相残杀。
每次想到这里,他就希望所罗门王能早些统治哥特;可想到一旦有人重新君临于他们头上,这种自由便一去不复返——因而他又犹豫了。
所罗门的教宗利奥三世,已经有两次催促他们早些选出新的国王。也有人得到了女巫或是新教的支持,想要自立为王,却又立刻被其他人合力否决。
所有人都盯着那块蛋糕,谁都想多分一块;但若是谁敢第一个伸出手来,其他所有人都会与他为敌。而他们之中暂时并没有哪怕一个具有足够的威信或是力量,能够统一其他所有人的存在。
别说成为国王——哪怕就是“他们何时投降”、“投降的条件是什么”、“应该赎回哪些人”、“要不要向所罗门王讲价”、“是否应该让所罗门王担当他们的新王”等等这类事,他们都一直争论着、拿不出一个结果。
有人想要仿效昔日罗马时期的议会制,以投票的方式暂时性的处理政务。
但拥有更高权力和贵族要求拿到更多的票数;随即又有那些格外有钱的贵族公然贿赂其他人,让他们与自己结盟;还有的贵族坚持一人一票,所有人全部公平;甚至有人提议投票应当写下姓名,“为了追查他国的间谍”……
结果就是,“是否回归议会制”这一议题本身就受到了无穷的阻碍。
整个哥特就像是陷入泥沼一般,动弹不得。西方和北方的贵族希望尽早投降,而南方和东方的贵族就远没有那么着急,甚至乐呵呵的看着他们的同僚赶紧死去——毕竟他们的领地甚至和法兰克人都不接壤,而且在他们的想法中,法兰克人也总不可能用船运送着那种可怕的巨型机器一直追着打到科西嘉岛或是更靠南的地方吧……
于是就在他们耽搁的这几周里,法兰克的军队早就已经打到了罗马,并几乎已经打穿了整个意大利半岛。不少的北方贵族的家属都成为了新的俘虏,而这也让他们讨论究竟应该赎回多少俘虏、缴纳多少赎金时陷入了新的纠结。
总归是不能这样下去了。
兰诺侯爵明确的意识到了这一点。
无论是遵循传统还是违背传统,是符合旧法还是开创新法,是激进的还是保守的,是主战还是议和,是遵守道义的还是不义的……选择任何一种办法,都一定有反对的声音出现。
若是放任下去,他们什么事都办不了。
不过好在……他们总归有一个几乎能跟所有人都说上几分话的话事人。
那就是给他们带来了许多消息、甚至救了他们中不少人的命,率领他们推翻了暴君统治的内务大臣,希尔迪加尔德侯爵。
顺便一提,这爵位是贵族们主动给予他的,但却并没有给他领地,只把国王的城堡分给了他——当然是在贵族们夺走了存储的大笔财富之后。
这是为了让他留在这里,一旦他们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大问题的时候,能拜托这位阁下帮帮忙……也不用担心他依靠领地的支持自立为王。
如今正是希尔迪加尔德大人出场之时——
已经等不了了。继续打下去,怕不是就要打到西西里岛了——他的家眷可就在那里。
一切拿不准的方案,干脆都让他来拿个主意算了。
兰诺侯爵下定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