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外面的雪停了许久,有淘气的孩子逃学躲到毡帐后面,小心翼翼躲着家长的追捕,转头却在帐角发现一抹绿色。小孩趴下去看,盯了许久才发现,那是一株才冒了尖的青草。“兔崽子!我说你躲到哪儿去了,连公主的课都敢逃,我看你是皮痒了——”专注看草时,小孩没注意到背后逼近的人影。直到被一把拎起后颈,他身子骤然腾空,大人的呵斥响起,小孩也吓得哇哇叫出来:“啊啊啊救命啊——”“阿爹你别打,阿爹你快看,小草冒芽了……啊!”“大草冒芽你也别想逃,我叫你逃学,我看你下次还敢不敢!”男人气急,随手寻了支树枝,咻咻地落在小孩背上。小孩穿着厚棉衣,树枝打在上面感觉不到一点疼,但他还是大声哭叫着,使劲从阿爹的钳制中挣脱出来,扭着身子往外面跑。“公主救命,阿爹要打死我啦——”小孩慌不择路,一头扎进狄宇的毡帐里,这边早改成了孩子们的启蒙学堂,只晚上给狄宇休息,大大小小三十多人,排排坐在羊毛毯上。听见他的哭叫,众人一齐看过来。明窈手里握着一册书卷,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她柔声问:“为何要打你呢?”小孩一路跑来,全是干打雷不下雨,眼角没有一点湿润,可听到明窈这么问,他脸上忽然泛上一层绯色:“因为我、我我……”他磕磕巴巴,就是说不出“逃学”二字来。恰在此时,追着他打的孩儿阿爹也赶来了,男人进到毡帐里就收了浑身怒气,连树枝都藏到身后。以前他们只念着公主厉害,教给他们许多东西,后来公主又办了学堂,人还是那个人,可大家总觉得——公主越发威严不可欺了。就跟首领一样。只他们一个表情严肃,少有笑意,一个永远和和气气的,说话都没有声音大的时候。男人瞪了偷偷看他的小孩一眼,遂向明窈道歉:“打扰公主教课了,孩子淘气,待他下学我定好好收拾他。”明窈笑着阻止了:“招那木大哥莫急,孩子也是一时顽皮,不是什么大事,当不得挨打的。”不等小孩得意,只听明窈又说:“这样吧,就罚你把千字文抄写十遍,半月内交给我,可好?”对于这些草原上长大的孩子来说,罚抄字比叫他们围着部族跑一百圈都可怕,何况十遍千字文!小孩掰着手指数,没一会就数乱了。话音刚落,其他孩子们发出嗤嗤的笑声。招那木也没气了,歉疚地看了看明窈,又对小孩呵斥:“听见没有!还不谢谢公主宽恕!”小孩一脸震惊,偏偏反抗不得,只能憋屈地点头:“没意见,谢谢公主。”继小孩发现草芽后,不到半个月时间,远处的山坡上已覆了一层青绿色,嫩生生的小草相继冒出头,随风舒展着柔软的身躯。又过半月,有些汉子脱了棉袍,拎着弓箭去外面寻落单的兔子了。凛冬已过,春天来了。作者有话说:冬去春来,百花盛开。明窈给孩子们放了整整三天假,取消了假后的抽读抽背,叫他们玩个痛快。震天欢呼后,不过片刻,帐里的孩子们就跑了个精光。只留明窈在前收拾书册,狄宇帮了一把,回头一看,差点跳起来。他不满地嘀咕:“跑这么快,都不知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了,我一会儿就给他们都丢出去,等会想起来,看他们去哪儿找。”狄宇跳到旁边,看着满地狼藉,深吸一口气,眉心紧了又紧:“等我再把床榻摆到正中央,再不叫他们过来了……”这般说着,他却单腿跳着,每到一处都要弯腰捡起地上的纸张,不一会怀里就抱了一大摞宣纸,有些纸张的墨迹还未干,被他往怀里一塞,墨点全沾到了前襟上。明窈已经把书册收拾好了,见状忍不住笑了笑,将书册在一边放好,也过来帮忙收拾。狄宇早在懂事后就自己一人住了,他的毡帐算不得最大,但也不算小,比起那些三两人同住的还要略胜一筹,但到底一个半大孩子,开始的兴奋过去,只剩无边的空旷和孤单。听说明窈要在他帐里办学堂,狄宇想也不想就应了,偶尔下学晚了,有人要同他挤在一起住,他更是高兴得不行。但他向来嘴硬,别管心里多欢喜,面上总是一副嫌弃的模样,生气时会赶人,气消了又别别扭扭地喊人回来。“我把我把小弩借给你看,你回来不?”明窈意外见了两次,回头就给狄霄说了,但不论他俩私下如何说,总归没有在狄宇面前挑破。听着狄宇的小声嘟囔,明窈心生恶劣:“你说的是,他们也太不懂事了,都不知给你收拾干净就跑了,等下次讲学,我一定好好罚他们,要是再不改,就不叫他们一起念书了。”“啊……也不用吧。”狄宇在前面跳行,闻言身体一僵,“反正我也没事,就当大发慈悲帮他们了。”“他们也不是故意的,嫂嫂别生气。”狄宇忐忑地回头来看,正好撞进明窈那双含笑的眸子里,他愣了一下,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不过片刻,他就闹了个大红脸。明窈见好就收,把捡来的纸张都放进他怀里:“好了,就这样吧,剩下的我叫人来帮你收拾。”
“明天首领大概率要去追兔子,你要是感兴趣也跟着去吧,也好去试试你的小弩,小摊上买来的,也不知准头怎样。”狄宇顿时将刚才的窘迫抛之脑后,一把扬了宣纸,一蹦三尺高:“真的吗!我也能去吗!阿哈同意了吗!”“……能去倒是能去,就是你这帐里,今晚还能睡人吗?”明窈四处看看,从漫天飞舞的纸张里把书册搬出来。“能能能!我在哪都能睡!”狄宇转身就扑向床榻,从枕头下摸出他的宝贝小弩,狠狠亲了两口。看他正激动着,明窈便没多说,笑着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她回毡帐的路上,逮到两个没跑远的小孩,挥手叫了一声:“你们跑得急,连写字的宣纸都没收拾,还不快去帮狄宇收拾干净。”“好,一会儿就去!”两个孩子高声应了,一眨眼就跑出明窈的视线范围,半空中还余有他们的残音。春暖花开,实在是个让所有人都心生希望的时间。莫说孩子们撒了欢儿,就是大人们在帐里闷了三个多月,也一刻都等不住了,宁愿放下手里的活儿,也要出去走走看看。时值二月,坡前坡后全然是两幅景象,山坡尖尖上的青草已舒展了身姿,正阳那面的花蕊都吐了艳色,而背阴那面冰雪未消,偶尔钻出几只兔子,也慌忙逃窜去另一面。天气还不似夏日那般温煦,早晚外出仍需裹一件兽皮衣,但到了晌午日头高挂的时候,就能只着一身夹袄了。转天狄霄去马厮牵出乌兰木,还没出部族,就见明窈和狄宇都等在了围栏外,一人牵着一匹小马,笑眯眯地等他出来。明窈换了一身颜色明丽的裙袄,不是草原上的样式,而是大越最流行的那种袄裙,上袄正中有一排绒扣,下裙似裙实裤,只裤摆做的宽大,看着像裙罢了,一身鲜艳的桃红色,衬得她面容越发娇艳。明窈挥着手,大声喊道:“首领快来,我们等你许久了!”“……”狄霄忽然有一种想掉头回去的冲动,“什么时候来的?”他清早起床后先去了仓房,又到马厮给乌兰木刷毛喂食,到现在少有一个半时辰,也不知这两人等了多久,连马儿都备好了。狄宇插嘴:“不久不久,也就半个时辰,阿哈快来,我听说兔子都出洞了,我去给嫂嫂追兔子吃。”半个时辰,正好在狄霄到达马厮前,难怪他没瞧见这俩人。他大步走过去,对于明窈随行倒没什么意见,只对上狄宇,就没那么好脾气了:“又是你闹腾着要出去?”“什么嘛,明明是嫂嫂说我可以……”狄宇下意识地反驳,可话还没说完,狄霄就扭头去看明窈了。明窈还是笑着:“我也想去追兔子。”只见狄霄再无迟疑,侧身上马,又将明窈拉到身前,马鞭一挥:“驾——”马蹄挞挞,黄土飞扬。狄宇望着跑远的两人一马目瞪口呆,半晌回神,只能任劳任怨地把另一匹小马拴在围栏上,然后奋力跃上马身,扬鞭追赶上去。初春的兔子又笨又灵敏,见人来了也不动,仍缩成一团啃食着嫩草,可要是余光瞧见抓捕的动作,转瞬就跳走了。乌兰木是追兔子的好手,甚至不用狄霄驾驭,自己就能在草场上撒开蹄子狂追,一蹄子踩在兔耳朵上,一时全是叽叽叽的惨叫。狄宇把马儿放开,由他四处寻草吃。他不做那碍眼的,专门去了离明窈和狄霄较远的地方,半天才寻到兔子的影子,顿时屏住呼吸,举起右手,将小臂上的弓|弩露出来。“咻——”破空声响起,只见那兔子连反应都没反应过来,就被弓箭射中了尾巴,箭矢扎进土地,任凭它如何挣扎,也无法逃开。“抓到了!”狄宇兴奋地喊了一声,猛地往前跳了一步,差点摔趴下去,好在他及时稳住身形,复奔着兔子跳去。兔子在跳,他也在跳。可一脸狞笑的狄宇并不能让兔子感到半分亲切,被人拎着耳朵提起来,便四爪一耷拉,全身弥漫着生无可恋的气息。另一边,明窈被带去一棵歪脖树下。两人说是来追兔子的,可从到了山坡上,除了乌兰木在追,两人全无动弹的迹象。狄霄站在旁边:“可要上去看看?”“啊?”明窈先是一愣,然后眼睛中绽放出极喜的光彩,“要!”爬树摸鸟,这是多少少年人都有的童年。但对于明窈这般从小养在深闺的大家闺秀来说,莫说自己去做,便是看看别人都是失礼,丢了大家风范。狄霄没有过多迟疑,他先跃上歪脖树的一条侧枝,然后躬身向明窈伸出手:“踩在树根上,我拉你上来。”就这样,他先上一步,再拉明窈一把。虽速度慢了些,可也让明窈亲自体会到了爬树的乐趣。这棵歪脖树虽侧枝冗杂,但不知是不是长了太多年,主干粗壮挺拔,离地面足足三人高。站在枝干顶端,明窈只是低头看了一眼,就吓得心脏噗通直跳。直到一直温热的掌心覆在她眼前:“别看。”就这样平复了许久,明窈终于冷静下来,她摇了摇狄霄的手腕,轻声说:“我可以了。”挡在眼前的掌心挪开,触目所及,皆是盛景。临高远眺,四面八方全是翠绿的草地,鸟儿在半空低飞,豺狼越过草丛,远方的小山黑压压一片,回头再看,大大小小的毡帐簇拥在一起,不时升起袅袅炊烟,那是正在准备午膳的拔都儿部。微风吹拂,令人心旷神怡。明窈只觉广袤草原尽收眼底,心头无限畅快,又有点淡淡的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