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冷,不冷,”陈明宁立刻摇头。“看见那件白毛衣没?把那个穿上应该正好,”陈明安招招手,给明宁扣上上头的三个扣子,摸了摸料子,“等回头开春儿穿也好。”“那我想穿这个,”陈明宁朝她大姐眨眼。刚添好水的宋慧娟听见,放下面剂子,合上锅盖,才说,“你二舅舅给你带回来的啥绒哩?那个暖和。”“成,”陈明宁只得脱下这件在她娘看来不暖和的衣裳。陈明安站起身坐在灶下划着火柴,问道,“羽绒服?”“娘也不记不清了,”宋慧娟摇摇头,“就听你二舅说了一句,也没记清楚,你们几个都有,你的那件放箱子里了,你去试试。”“这会儿又不急,等会儿再试也来得及,”陈明安拿着一节一节的玉米杆往灶里放。等馒头蒸出锅,陈庚望的鱼早处理好了,宋慧娟接手,一块一块剁开,裹上一层面粉,锅里倒上半锅油,油烧滚至六七成,裹好面的鱼一块一块放进去,使着筷子拨动几下,等那上头的一层面炸至金黄,就能舀出来了。陈明安捏了块儿,塞给她娘,自己才吃,“明实,明宁,鱼炸好了!”这俩人儿一进来,这间小小的灶屋就显得格外拥挤了,稍稍走动都抹不开身,宋慧娟便道,“晌午白菜煨鱼罢?”“成,”几个孩子都点头。“明实,去后头扒一个白菜,”宋慧娟一勺一勺把锅里的油都舀出来。“成,”陈明实低头出了灶屋。陈明宁又问,“拿不拿粉条?”“想吃不想?”宋慧娟把油盆放在灶台上,腾出手剥了两颗葱。“想,”不等她娘再说,陈明宁就跑进屋拽了一把粉条来。切好的白菜,洗净的粉条和刚炸好的鱼块,一起放在大锅里煮,出锅前再撒上点儿葱,配着刚蒸出锅的馍馍,吃上一碗身子就热乎乎的。锅里煮着菜,一家人挤在灶屋,陈明安便问一同坐在灶下的她爹,“大哥过了年指定成家,就是咱这房子得盖个新的了。”说罢,几人都纷纷抬头打量起头顶还是那草泥顶的房子,还是那年分家盖的,如今都二十多年了,每过两三年总得用割下的麦子杆理好捆好,来回折腾几遍,才能放在屋顶上遮风挡雨。这几年,陈家沟许多人家都盖了青砖瓦房,长大的孩子们都跑出去打工挣钱了,干一年的钱回来就能盖几间新瓦房,看着也气派,比他们这草泥房子看着强上多少倍。“等他定了,东头那块自留地就给他盖上,”陈庚望心中早有打算。“盖那儿?”陈明安原意是要拆了这几间草泥房子,时间长了,泥土做的墙总不那么牢靠,“大哥也不定回来住,往后也跟小舅舅一样在城里住哩,盖那儿了不是等着落灰?”陈庚望抬眼看他这个极有主意的大闺女,并不言语。陈明安注意到她爹透过来的目光,仍继续说道,“还不如把这草泥房子拆了,好好盖上几间瓦房,家里也就您和娘,平常明宁也回来得不多,等她过几年去了北关上学回来的才少哩。”“就是,”陈明宁也歪在她爹怀里接道,“桂丹和秀荣他们家都盖了瓦房了。”“这事也不急,”陈庚望发了话,“等你大哥回来看他跟人家咋商量的,再说也不晚。”就此,这事便搁置下来了。夜里,陈明安又缠着跟她娘睡,连陈明宁也跟着凑热闹,这俩小棉袄把他们老子给挤去了靠窗的那张小圆木床上。“明宁,你不能再缠娘了,”二十多的陈明安伸着俩胳膊就要搂她娘,“我都一年没回来了,你平时不知搂了多少了?”陈明宁一点儿也不肯放手,紧紧搂着她娘,“谁说的?我回来爹也不许我跟娘睡,说我睡觉闹人,要不是趁着你回来,我还是自己一个人在西屋里睡哩。”往后你每星期回来都跟娘睡,”陈明安给她出主意,一点儿也不避着一屋内的他们的老子,“你想想,一星期你就回来一天,也就跟娘睡一天,满打满算就几个小时,娘指定不反对。”说罢,俩人都直勾勾的盯着被他们紧紧搂着的他们的娘,不给她一点儿不同意的意思。“成,”宋慧娟看着她这个二十多还跟小孩子一样的大闺女,笑着应道。“听见没?”陈明安对里头的明宁点头示意,要她立刻松开。“不行,那还早着哩!”这一年的新年是陈家这个草泥院子头一年缺了人,可却无人因此感到伤感,只因着再过几天陈明守就要带着女娃娃回来了,年前一家人都忙着准备年货,甚至连给人家女娃娃的见面礼宋慧娟也想着得着手准备了。有鱼有肉,包顿饺子,一家人热热闹闹过了小年。陈明安想着带明实明宁再去街上看看,吃过晚饭烧水时便问明实,“明儿吃了饭咱去街上看看罢?”“成,”陈明实点头,移开锅排,把木桶里的水倒进了水缸里。等陈明宁端着盆进来打水时便问,“二哥说明儿上街?”“对,”陈明安给她舀水,“回来两天还没上街哩,明儿咱去看看有卖啥哩,回来也买点。”“成,”陈明宁哪儿会不愿意上街,“正好明儿南边程路口街上有集会,那儿该摆戏台子了,正好叫娘也去。”“好,”陈明安把装了大半热水的木盆端给她,“慢些走,看着脚下。”“诶,”陈明宁端着盆进了里屋,还未将盆放到她爹脚下,便问她娘,“大姐说明儿带我跟二哥去程路口赶集哩,娘也去。”宋慧娟未言语,陈明宁放下盆就跑出去了。
宋慧娟放下手里的针线,这才抬头问坐在长桌前看报纸的陈庚望,“回头明守带人家女娃娃回来,是备着点礼儿还是给压岁钱哩?”这是他们夫妇一体要给人家女娃娃的,宋慧娟还是得问问陈庚望的意思。陈庚望放下手里的报纸,“压岁钱少不了,东西你看着买,回头等他们走给拎走。”有了这句话,宋慧娟心里便有数了。第二天一早吃过饭,收拾好灶屋,便喊住了要出门的她爹,“爹,我去街上看看,您还缺啥不缺?”陈庚望摆摆手,就跨出了院门,跟几个人站在路口说话。坐在门檐下收拾方桌的宋慧娟倒朝她招手,“过了年明守不是带人家女娃娃来吗?我想着得给人家准备点儿见面礼,我也不知道你们年轻人都时兴啥,你上街瞧着有啥合适的,给人家女娃娃买点。”“您不去?”陈明安解下腰上系着的围裙,走到她娘面前。“你们去就成,”宋慧娟起身进了里屋,从那长桌上的抽屉里拿了张票子,转身就要给她。“我都工作了,您还给我钱干啥?”陈明安不肯要她娘的钱。“那是你自己挣得,这是我跟你爹给人家女娃娃买东西的,”宋慧娟塞到她侧边的口袋里,“你去街上看着买,家里啥也不缺,带着明实明宁看看买点——”“大姐,娘,”陈明宁换好衣裳堂屋却没人了,掀开帘子就跑进来,“再不去,程路口的戏台子就要开始了,娘,快点!”“娘不去了,你跟着你大姐别乱跑——”宋慧娟被她这小闺女扯住了胳膊,连明安也劝,“您留家里也没事,再说您不去我咋给人挑?”“您要是不去我就让大姐给我买好些零嘴,回来了您可不许说我,”陈明宁可是有法子的很。她这话说出了口,宋慧娟便只得跟着出了门,明实骑着那辆洋车子带着明宁前头走,他们娘俩关了门才跟上去。一出门,南边路口边上站的那些人就注意到了他们娘俩,尤其是已经长成大闺女的陈明安,更是大人们要问起来的对象。远远的瞧见,便有人问,“明安回来了?”陈明安点点头,“大爷这会儿忙完家里的事了?”陈庚强笑道,“家里有啥事?明安在北原工作跟咱这儿不一样罢?”“大姐!娘!”停在不远处的陈明宁回过头催促站在原地不动的俩人。“也没啥,”陈明安笑笑,朝前头等不及的明宁摆手。“去街上?”陈庚强看看前头那个等急了的小姑娘。宋慧娟便说,“明安回来两天了,想着带他俩去街上看看。”“那快去罢,”陈庚强便不再多说,“南边听说又摆了戏台子,明坤他娘才去,你也去听听。”这两年,几个孩子都离了家,上学的上学,工作的工作,家里的事不那么多了,农闲时宋慧娟便有了空闲,时常跟杨春丽几个相熟的妇人带着家里的小孙子小孙女一起赶赶集,听听戏。“成,你们在这儿说会话,我先过去,”宋慧娟说罢,带着明安就往前走了。至于一直站在一旁的陈庚望,便看着他们娘几个渐渐向南而去。临到年关,又赶着集会,不到程路口,小路两旁就摆满了摊子,买衣裳的,买锅碗瓢盆的,还有买瓜子和糖的,连竹子杆的大扫把也有,一条街上,摆的满满当当。这时,陈明实就没办法继续骑着洋车子走了,陈明宁下来,牵着她大姐的手,缓缓跟在她娘身后,看着两边摆出来的那些小玩意儿也移不开眼。走在前头的宋慧娟一扭头,就看见明安正跟人家店家付钱哩,明宁头上戴了俩红花样子,等这小姐俩又走到她面前,宋慧娟就说,“家里你二舅舅回来给你带了多少?”陈明宁嘟着小嘴,也不说话。陈明安摸了摸她的脑袋,“再戴两年就戴不了了,娘就别说她了,等会儿我也不给她买了。”说着,朝明宁眨了眨眼。宋慧娟不是没看见这姐俩的眉眼官司,大过年的说一句也便了事,陈明安瞧着又买了些瓜子炒货,但凡她娘要多问上两句,她便答道,“再过几天大哥可带新媳妇回来哩,家里不备着点咋成?”这话说罢,宋慧娟便松了口,她对外头的世界不大了解,顶多是照着他们这陈家沟的老礼儿备些东西过个年,可省城里过年不一定和他们这儿的风俗相同,备多些总比少了好。一条街还没走大半,身后推着洋车子跟着的陈明实就挂满了两边的车把,宋慧娟这时才注意到,无论如何也不许明安再买了。“给人家女娃娃的见面礼还没买,”宋慧娟点了点明宁的脑袋,“这些得花不少钱。”“知了,”陈明宁看着她二哥的车把子也低了头,终于松开了她大姐的胳膊。宋慧娟看着满满当当的一条街,怎么也想不出来给人家女娃娃买个啥,陈明安这时便指着前头红红绿绿的线说道,“您给买点这些线,给她绣个帕子成不?”“绣个帕子?”宋慧娟看着那些细线有些拿不定主意,几个孩子小的时间她还拿着绣绷给绣点花样子,大多也主要是俩闺女做衣裳的时候绣上几针,可这几年拿针也是缝缝补补的活儿,少做那些细致活了,“还时兴吗?”“咋不时兴?”陈明安挽着她娘往前走,“城里好些人都不用这些了,要是想用还得特意去店里买,这都是手艺活儿,去买可不便宜哩。”“那成,”宋慧娟跟着明安走了进去,选了几样线,又买了几捆毛线,总共用不了几个钱。买完线,陈明安又挽着她娘还要往前走,“再去看看。”明安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宋慧娟也应着她继续往前走,身后那俩小的就一直跟着,左看看又看看,宋慧娟时不时看看那俩小的,便也继续往前走。陈明安带着人就进了成衣店,满墙的柜子,挂满了衣裳,陈明安指着那件浅灰色的羊毛衫说,“老板,把这件羊毛衫拿下来看看。”正转头给陈庚望看衣裳的宋慧娟也抬眼看到了,明安把衣裳接过来摸了摸,“给爹买这件咋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