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继业眉头皱起:“那你这是”夏川萂见她在自己脸上逡巡,不由抬手去摸自己的脸,结果她手抬到半途,就被郭继业捉住,展开她的手心细看。夏川萂那刚受完刑的手被他这没轻没重的一捉,顿时疼的不受控制的直哆嗦,郭继业霎时间脸色大变:“你这手谁打你了?”夏川萂憋着两泡泪将爪子从郭继业手里抽出来,“嘶嘶”的抽气道:“小公子,没有谁打奴婢,是奴婢自己犯了错,所以才受了罚,只是打手心而已,吓着小公子了。”郭继业脸上还是一片狐疑之色,问道:“你这是犯了什么错,要受如此酷刑。”瞧那红彤彤的小爪子,他看着都疼,这得是犯了多大的错,要让一个小孩子受这样的惩罚。夏川萂含糊道:“我,奴婢不懂事,差点闯祸,所以才受罚,这罚也是为着奴婢好,奴婢甘愿受着。而且,这手看着厉害,其实一点事都没有,也不是很疼。小公子可是来瞧老夫人的?奴婢不打扰小公子,这就告辞了。”瞧郭继业这不懂道理的样子,夏川萂可不敢跟他说她是因为吃了肉才挨了打,要是让这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公子知道她竟然会因为“吃肉”这样一件小事就挨打,恐怕会觉着荒谬,再去老夫人面前理论,她们祖孙两个“辩理”也就罢了,再将她牵扯进来可就要遭殃了。她只是一个谁都可以踩一脚的小奴婢,还是能多一事就不如少一事吧。郭继业看着“落荒而逃”的小丫鬟,心下狐疑更甚,总觉着自己被敷衍了,他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所以,他认定这其中定有隐情。郭继业进屋,去见老夫人。见礼过后,郭继业状似好奇的问:“方才在门口遇到一个小丫鬟,似是老祖母房中新来的那个叫夏川的,孙儿见她似是哭过,手也肿的不成样子,也不知道她是遇到什么事了。”老夫人端着茶碗,透过袅袅茶雾去看郭继业,心下暗叹,这孩子心也太善良了些,为着个挨打的小丫鬟都要来跟她打机锋,怪不得会在洛京家中受欺负了。其实刚才发生在她屋门口的对话她在屋里都听到了,对夏川萂话里的回避,老夫人很满意,夏川萂瞧着年纪小,但她很懂事,很会说话,也很会拿捏分寸,知道顾念人的立场,什么话能说,什么话可以从哪个角度说。这就很好,若是所有人都能有自知之明,懂得站在什么样的立场说什么样的话,那这世间纷争和误会将会少掉很多,父母兄弟子女之间,也能多一些体谅,少一些怨怼。老夫人笑道:“就是犯了事,按照规矩受些惩罚罢了。调/教小丫鬟嘛,一开始都要严厉些,让她知道些道理,以后就不会再犯,这也是为她好。”郭继业平和道:“若只是教一些道理,以她的聪明,不用受罚也能学会,定是她做下了什么大错,才受到那样严厉的惩罚。”老夫人放下茶盏,好奇问道:“那你觉着,她应该是犯了什么大错?”郭继业敛了眉目,道:“孙儿不知。”老夫人笑道:“那我来告诉你,这是我房里的丫鬟,我想怎么罚就怎么罚,用不着跟谁解释。”这话说的有些重了,郭继业忙起身肃手低头赔礼道歉:“老祖母明鉴,孙儿并不是在质疑老祖母”老夫人止住他的话,叹道:“你在洛京的时候,就是这么跟你那继母说话的?”郭继业脸上厌恶的神色一闪而过,道:“在世子夫人面前,孙儿一切都依礼而行,并没有逾矩半分。”没有逾矩半分,那就是在继母面前一点子脾气都没有了,唉,怪不得她那孙儿媳妇不将这孩子看在眼里了。一个没脾气的孩子,能有什么主见,若是连主见都没有,以后又能有什么大作为呢?可明明,这孩子爱憎分明,不仅有主见,还很有脾气的。老夫人将他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劝道:“好孩子,以后啊,再见着你那继母,就拿出刚才对老祖母那绵里藏针的态度来,给她一些教训,让她知道你不好惹,她以后对你就会收敛了。”郭继业脖颈后的细毛汗都出来,连连辩驳道:“老祖母,孙儿没有对您绵里藏针孙儿只是”老夫人接口道:“你只是不愿意看到有人在你家里暗中猖狂为非作歹罢了,小丫鬟暗中受人欺负的事你在洛京府中没少见吧?”郭继业这才松了口气,厌恶道:“正是如此,不光是小丫鬟,有时候连主人,都要受刁奴刁难呢。”老夫人道:“这人多了,是非就多,这是与非之间的界限,有时候并没有分的那么清楚,就如你跟你继母之间,就可以不用那么分明,就如夏川那丫头,你若是相信老祖母这里的规矩,就不会怀疑她是不是受到了苛待,孩子,这些道理,你还有的学呢。”郭继业低头受教,道:“多谢老祖母教导,孙儿会好好学的。”老夫人点点头,从袖口抽出一封信来,对他道:“这是你继母派来照顾你的人来的求救信,我已经派府中的管事带着部曲去救援了,想来应该没两日就能到了。”洛京与河东郡桐城离的并不算远,虽然天寒地冻的,行车不方便,但大河封冻,行车可以走捷径,时间上也可以打平了。但自从接到人从洛京出发的消息到如今已经小半个月过去了,仍旧不见人到桐城,老夫人起疑,便派了人去迎接,结果,就收到了半路被山匪劫道的消息。如今年头不好,世道也不太平,天冷人没吃的,走投无路之下可不就要落草为寇了,劫上一两个急着赶路的达官显贵,这一冬吃的穿的用的也就都有了。好在劫这一行人的都是过不下去的穷苦百姓,不是杀人不眨眼的亡命之徒,人家只抢了东西,人都给放了。也正是因为人放了,老夫人派去迎接的才能找的到人,不然,这天地茫茫的,要到哪里去寻人?为了避免再出意外,老夫人接到回信之后,干脆派出了府中的府兵去迎接。郭继业听到洛京继母派来伺候他的人终于要到了,冷笑两声:“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老夫人:“安没安好心的,你都要受着,可不兴混闹,拿出你国公府嫡长孙的气派来。”这话说的就有些让人哭笑不得了,前头要他受着,后头又要他硬气起来,这,这不前后矛盾吗?老夫人看郭继业这愣头愣脑的劲不禁摇头,道:“你啊,就是从小见的少了,跟老夫子学了一肚子的耿直,行事上还不如那个五岁的丫头子。”郭继业更加茫然了。老夫人笑笑,对隔壁的周姑姑道:“蔷儿,来给你家公子说说今日那丫头都做了些什么。”周姑姑转过屏风,对郭继业行了半礼,郭继业忙避开,听周姑姑说故事。周姑姑一五一十的将夏川萂是如何一番“甜言蜜语”成功将“先入为主”听到告状言语的夏大娘哄得眉开眼笑偏心到没边反倒教训了楚霜华一顿,又是如何唱念做打在夏大娘面前和楚霜华和好如初,并且还让楚霜华跟她道歉,承诺以后要在老夫人这里“照顾”她的事都说了一遍。最后,周姑姑道:“夏川看着年纪小,其实很懂得为自己争取好处,奴婢不让她吃肉,她就瞒着夏荷先斩后奏,先将肉吃到肚子里再说,就算受罚,她的心愿也算是达成了。她认错态度十分的诚恳,但以后,若是再有吃肉的机会,您猜她会不会记住这次的教训,就不吃了?”郭继业脸早就木了:“可能还是会吃吧。”
周姑姑:“不,她不会再吃了。”郭继业:??周姑姑笑道:“其实奴婢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冒着受罚的危险明知故犯,但是,小公子该学学她这滚刀肉的做派,在有些事情上,只要优高于弊,就可以做一做。”做了还能全身而退,让所有人都挑不出错处来,那才叫本事呢。郭继业若有所思。 夏川萂可不知道, 关于她吃肉受罚的事还有这样一个后续,她带着周姑姑给她的药膏来到后堂茶房,除了砗磲, 还有楚霜华和范思墨在。一般情况下, 楚霜华和范思墨都是在库房转悠, 她俩一个管老夫人这里所有帐子、帘子等织物, 一个管瓷器、金器、玉器、屏风等金玉摆件,都跟库房沾边, 所以日常时间都消磨在库房和前院那边,不大进后堂。夏川萂一进来,反射性的将自己受了罚的手给藏了起来, 礼貌唤人:“霜华姐姐, 思墨姐姐。”范思墨站起来含笑回应:“川川妹妹。”自从玛瑙开始叫了一声夏川萂川川之后,这个小名就传开了,反正又不难听, 夏川萂就认了下来。楚霜华上前,将她的手拉过来,展开一看,叹道:“我就知道你回来肯定会受罚,没想到是打手心,我还以为是脱了裤子拍屁股呢。夏川萂好悬忍住没给她一个白眼, 抽回手走到砗磲面前,期期艾艾道:“砗磲姐姐,我手疼的很, 你帮我上药吧。”砗磲也看了看她的手, 啧啧叹道:“早就给你备好了,快坐下吧, 瞧这可怜的,以后还怎么拿笔杆子呢?”楚霜华递过来一个小瓷瓶,道:“用这个吧。”砗磲和范思墨都一脸惊奇的去看她。楚霜华之前是怎么对夏川萂的,她们这些人都看在眼中,怎么去见了一次夏大娘就变了性了?定是受点播了。楚霜华就当没看见砗磲和范思墨的眼神,自己拧开小瓷瓶的瓶塞,对夏川萂道:“这是父亲送进来的,专治棒伤,比外头的要好。”这个外头是哪里的外头夏川萂不知道,但她还是给楚霜华面子,让她拿自己刷好感。不得不说,楚霜华一旦认真起来对一个人好,那个受她好的人是真的挺享受的。楚霜华的手非常软,是那种柔弱无骨的软,她柔软温热的指腹轻轻的在夏川萂手掌心涂抹药膏,药膏在掌心化开,点点清凉混着微微的瘙痒顺着手心传入心口,让人的心都跟着痒了起来。这样近的距离,少女洁白无瑕透着健康粉色的脸颊近在咫尺,长而密的睫毛微微颤动,挺翘的琼鼻,殷红的唇瓣无不在诉说着诱惑,夏川萂心想,如果她是个登徒子,现在肯定一把抱住她一亲香泽了。可惜,夏川萂只是一个五岁的小丫头,楚霜华这美色在她这里只能欣赏不能采撷了。楚霜华低头认真给夏川萂上药,范思墨掀帘子出去不知道做什么去了,砗磲就坐在火炉边对着夏川萂吃吃的笑。夏川萂:要是不知道你没有读心术,还当你听到我心里的话了呢。范思墨掀帘子进来,但没有放下,对外头道:“提进来吧,小心些,别绊住了脚。”“唉唉,姑娘放心,咱们都仔细着呢。”伴随着说话声进来的是一个粗使打扮的婆子,手上提着一个木桶,木桶上有盖子,看不见里面装着什么,但看她弯腰的力度,这木桶应该挺重的。婆子将木桶提到灶边靠墙放好,腆着脸笑呵呵的跟所有人打招呼,范思墨凑袖袋里掏出一把铜板给婆子,婆子忙双手接过来,点头哈腰的 “谢姑娘赏。”范思墨将她往外头推,嘴上笑道:“行了,你老快回去吃茶暖身去吧,我这里用不着你了。”等将婆子送走,范思墨进来,见所有人都好奇的看着她,就笑道:“大庖厨那边今日磨了好多些黄豆,我就跟她们要了一桶过来,咱们自己在这灶间熬了喝,岂不是热乎又干净?”豆浆这种饮品,目前还只在国公府里流传,算是郭氏的独方,外头喝不到,大家便都以能喝到这豆浆为荣。豆浆自然是热的好喝,现在是冬季,便是大厨房那边熬了豆浆,等分出来拿到各人跟前的时候,就已经半温不凉的了,味道自然也差了些。范思墨让人提了这样一桶现磨出来的生豆浆过来,就用这茶水房里的小灶现熬了请大家喝热豆浆,实在是会做人。吃人嘴短,即便范思墨常年待在库房,内院里的人也忘不了她。夏川萂去看楚霜华,楚霜华对她撇撇嘴,又俏皮的眨眨眼,将药瓶塞好扔给夏川萂,自己起身去帮忙了。砗磲让夏川萂帮她看着火候,也起身去帮忙。三个年纪差不多同样手脚麻利的女孩子一起有说有笑的做事,气氛总差不到哪里去,这屋里的说笑声很快就吸引了许多这院里的人过来探头探脑,于是就都知道了她们一会能有一碗热豆浆喝。老夫人送走了郭继业,远远听着这边的热闹,不由问周姑姑道:“那几个丫头又在闹什么?”周姑姑出去拉住一个小丫头问了话,回来无奈回道:“是思墨那丫头,在请大家伙喝热豆浆呢。”老夫人笑骂道:“她们倒是会享受,也想不到请我这个老婆子去喝一口,不行,可不能便宜了她们,咱们也去闹一闹去。”周姑姑失笑,只能奉着老夫人去后堂茶水房要热豆浆喝。要不人总说老夫人慈和呢,她要是个待人严苛死守着规矩了,这院子里早就一潭死水,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范思墨一个才来没几个月的小丫头都敢用她的茶水房请客。老夫人突然出现在后堂茶水房,大家虽然惊了一下,但并不害怕,都笑着行礼:“见过老夫人。”老夫人故意板着脸,问道:“思墨丫头呢?”范思墨忙站出来,走到老夫人面前行礼:“老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