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及时开口拯救了敢怒不敢言的盛仪郡主:“我现在骑不了马, 妙仪的好意我心领了, 马还是留在你那里,等我养好身体和你一起出去。”
盛仪郡主如蒙大赦,眼含泪光,朝明湘投来感激的目光——好明湘!果然还是你靠得住!
明湘觉得盛仪郡主今天运气可能不太好,每句话都精准地踩在桓悦的禁忌上。为了盛仪郡主能保住她的小马,还是请她先离开比较好。
于是明湘朝盛仪郡主使了个眼色。
盛仪郡主心领神会,迅速起身告辞。并且在桓悦点头之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拎起裙摆,优雅且迅速地消失在了桓悦的视线中。
明湘收回目光,嗔怪道:“你欺负妙仪做什么,她不过嘴上说两句话,你也要吓她,怪不得我看着妙仪在你面前不如小时候自在。”
桓悦笑起来:“皇姐别生气——实在是盛仪表姐一开口,居然能字字说到我不爱听的地方去,禁不住便要逗一逗她。”
明湘无可奈何地瞪他一眼:“促狭鬼!”
她话里微带笑意,说完却也禁不住笑了出来,显然是想起了好笑之处:“你这个促狭的脾气是怎么养出来的——也亏你居然能将邓诲唬得不敢多问!”
桓悦原本气定神闲坐在椅中端详手中的白瓷盏,闻言终于坐不住了,探身过来,十分冒犯地轻轻拧住明湘的面颊:“皇姐这个没良心的!我还不是为了你的名誉,你倒恩将仇报反过来取笑我!”
“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明湘拼命往后仰身,试图挣脱桓悦的手,未果,不得不口是心非地认错,“没有取笑你。”
话虽如此,她的唇角仍然抑制不住往上扬。
桓悦:“……”
“邓诲这个家伙多事!”他恨恨放开手,想来想去只能隔空斥责邓诲,“要他来多嘴多舌!”
安平侯世子被定了刺驾之罪,当场被禁卫所杀。然而对于安平侯府而言,一切并不是结束。
刺驾之罪株连九族,太后娘家亦不能免。但桓悦并非当真嗜杀,索性抹了安平侯的爵位,打了他二十板子,连带着将梁家满门暂时圈在府里,准备等风头过去再把他们放出来——说实话,梁家虽然声名狼藉,但真该杀头的大罪没有,那些零零散散加起来的小恶,差不多也就是这个量刑了。
桓悦自认为自己行事十分周到。而事实上确实也差不多,除了倒了大霉的福容大长公主带着驸马满脸晦气入宫请罪,满朝上下居然没有半个人站出来质疑。可见梁家风评之差,安平侯世子讨人厌程度之深。
然而桓悦得意忘形,忘记了铁骨铮铮的邓大人。
邓大人老家在定州,老父老母都在老家颐养天年。元月初二一早京城城门一开,孝子邓大人带着全家回定州老家去探望父母,离开了京城,错过了安平侯世子刺驾的惊天秘闻。等他元月初九带着全家赶回京城,才听到了这个消息。
旁人对此即使心生怀疑,也不打算找麻烦上身前去深究。然而邓诲不同,他是个耿直脾气,哪怕一向看不惯安平侯府做派,更厌恶安平侯世子欺男霸女,且数日前才参奏了安平侯一本,和梁家结下了大梁子。但他听说之后察觉不对,就一定要问个清楚明白。
他能坐到右都御史的高位,当然也不是真的全靠蛮干。于是邓大人翻翻装行李的箱子,翻出一盒定州特产花泥人,捧着进宫献给皇帝,说是想让桓悦看看定州的风土人情。
桓悦:“……邓卿有心了。”
邓大人迂回地献上定州特产花泥人,问候了桓悦,又问候了因‘救驾’仍然卧病宫中的湘平郡主,最后终于将话题引到了安平侯府上。
“臣听说安平侯世子刺驾一案,皇上只削去了安平侯爵位,未曾进一步处置——安平侯世子若真是刺驾,安平侯府的罪名,未免有些太轻了。”
邓大人这个开头其实选得很妙:无论皇帝觉得轻还是重,只要皇帝就量刑本身做出评价,那么下一步邓大人就可以委婉且巧妙地询问皇帝有没有将案子交由三法司经手。
三法司是刑部、大理院、都察院。邓诲本身正是都察院右都御史,当然知道此案未经三法司。
重案未经三法司判定,严格意义上来说,都是不符合规定的。
可惜邓大人难得迂回委婉一次,桓悦却没给他接下来发挥的机会。
他一偏头就能看见喻和在阴影处朝他示意:那代表明湘快该喝药了。而李老太医近来新换的药方奇苦无比,仿佛加了两斤黄连,明湘常常试图悄悄倒掉。
桓悦得去监视明湘喝药。
于是他轻咳一声,决定尽快打发走邓诲。
“邓卿一片赤忱,朕实在不忍虚言相告。”
御座之上,桓悦坐直了身体:“事实上,安平侯府获罪,并非因安平侯世子刺驾之故,只是事关朕的体面,不好对外直言。”
殿下,邓诲一愣。
他没想到皇帝如此直白,一时间只能接话:“臣愿闻其详。”
“是这样的。”桓悦道,“当日宫宴,朕与皇姐约好宴后前往奉先殿拜谒先祖牌位——白日拜谒太庙,那是身为人君的责任,晚宴后拜谒先祖,则是身为儿孙的礼义。”
这一席话挑不出丝毫问题,邓诲点头:“此乃应有之义。”
桓悦道:“朕与皇姐先行离席,在永兴殿后会面,岂料见安平侯世子形容鬼祟蹑行殿后,似有不轨之心,朕和皇姐与其打了个照面,发现他全身酒气醉态狼狈,恐其冒犯殿中女眷,正欲令禁卫前来将他押下,安平侯世子竟敢对朕无礼!”
邓诲意识到不对,下意识问:“怎么个无礼法?”
桓悦微笑道:“朕当时披了件石青色斗篷——安平侯世子醉意之下,怕是将朕当做宫女了吧。”
邓诲:“!!!”
他这一刻深深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入宫,多年来朝堂奏对刀尖行险养出的八风不动也压不住邓诲那颗蠢蠢欲动想要转身逃走的心。
然而现在转身就逃,那叫做御前失仪,邓诲马上就能和安平侯府享受同等待遇。
他只能木然听着桓悦把话说完:“……朕生平从来未遇如此冒犯之事,皇姐混乱中又差点被安平侯世子伤着,所以一怒之下出手重了些,又令人赏了他一顿板子,人就断气了。”
邓诲木然地看了看御座上皇帝靡丽多情,神仪明秀的面容——很好,确实有被误认为女眷的可能;再看看文德殿墙上挂着的那张弓,皇帝还做太孙时,十二岁随驾狩猎,便已经能百发百中,能开强弓了——很好,一看就远胜那个被掏空了身体的安平侯世子。
邓诲在皇帝的话中找不到破绽,更重要的是,他已经无心再找了——皇帝如果真被安平侯世子冒犯,那冒犯圣驾的罪名不比刺驾小多少,安平侯世子死的不亏。
皇帝如果没有被安平侯世子冒犯,编出这一套不足为外人道的说辞来……安平侯世子也配?皇帝如果真的要收拾他,还需要大费周章地编出这种不利于自己声名的说辞?不过是一个风评极差的纨绔罢了。
邓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