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湘在下棋。
她的棋艺并不好。对于明湘本人来说,下棋和聪慧似乎没有什么关系,因为她的棋艺差到连赵珂都能在一刻钟之内把她杀得丢盔弃甲。
与之相反,桓悦的棋艺则很不错,他在这方面的造诣大概相当于一百个赵珂。
按照这个水平来推断,明湘如果和桓悦对弈,她大概撑不过一盏茶。
然而事实恰恰相反,桓悦行云流水般地在明湘手下输掉了今日的第五局棋,鼓掌称赞:“皇姐技艺高超,我望尘莫及。”
明湘坦然接受了桓悦的称赞,她甚至没有多看棋盘一眼,信手一抛手中白子,铛的一声砸上棋盘,将原本的棋局震得四分五裂。
“雪醅来了。”明湘朝外点了点,“我出去一下。”
桓悦点头:“嗯。”
明湘的身影消失在房门处,桓悦抬手,将已经散在棋盘上的黑白棋子一颗颗拈起,按着记忆各自放回原位,甚至连落子顺序都一步不错。
那枚被明湘信手抛出的白子仿佛还带着湘平郡主指尖的余温,桓悦轻轻捻着那枚白子,垂眸看着棋盘上的终局,仿佛在心里复盘每一步的落子,揣摩明湘在下棋时心中所想。
明湘的棋艺不好,和赵珂下都要输,和桓悦下只会输的更快。但因为桓悦的私心,棋局公正性严重失衡,整局棋从头到尾乍一看有理有据,仔细一看莫名其妙。
桓悦凝视着棋盘,突然深深地叹了口气。
明湘棋下的不好,其实是因为她每一步都走得天马行空,十分自由,仿佛想到哪里,就随手落到哪里。既没有斟酌,也没有思虑。
如此一来,不输才怪。
湘平郡主是个十分谨慎,精于谋划的人。这一点大概没有人会否认。
她从十二岁开始,就能代替东宫出面来往交结,面对废魏王时滴水不漏,在先帝面前却是最讨人喜欢的孙辈。无论换做谁,都不能比她做的更好了。及至桓悦登基,更是主动放权,除了鸾仪卫,其他部堂一概不多插手。
哪怕她走错一步,都未必能有今日的湘平郡主。
——可是,她真的很快活吗?
桓悦想了想,却得不出答案。
他心里知道,如果不是有采莲司那层威胁时刻缠绕着,以皇姐的身份,她本来应该很尊贵很自在的活着。无论登基的是桓悦还是魏王,面对武安王遗下的独女,都不可能苛待,只会金尊玉贵地供养起来,嫁到最顶尖的勋贵门第,以此来彰显圣恩。
然而明湘不是真正的湘平郡主。
身份暴露的阴影笼罩在她的头顶,所以她注定不能走上那条更自由、更平静的道路,只能拼死一搏。
桓悦回想起年幼时与废魏王对峙的时日,那时他几乎连睡梦里都充满了无尽的阴霾和思虑,唯有皇姐能安慰他——皇姐看上去总是那样从容不迫,仿佛废魏王不能给她带来丝毫恐惧。
然而那时,她心底其实还深藏着比桓悦更深的忧虑,采莲司的阴影从未消失过,软刀子割肉的折磨不下于任何极致的恐吓。
桓悦想:皇姐是带着怎样的心情,日复一日端起从容镇静的仪态,处处周旋处处谨慎地料理好一切呢?
他想起明湘跪倒在床榻之上,朝他请罪时的哀恳目光,以及她小心翼翼的试探和谨慎的回应。
桓悦很轻地叹了口气。
思虑和谨慎已经刻在了明湘的骨血里,成为了她生存的本能。所以她习惯将一切掌握在自己手中,掌握鸾仪卫也好、主动坦白一切也罢,她需要掌握主动的权力。
但她其实也会疲惫。
桓悦凝视着棋局。
这是一盘湘平郡主信手而下的棋,是她可以完全掌握,哪怕输掉也没有关系的真正棋局。
无关生死,无关利益,无非游戏而已。
所以她没有思虑,更不谨慎,每一子下的都像是横冲直撞毫无后路地去送死。没有人会在意这一局的输赢,只要湘平郡主开心就够了。
她输不起性命,能输的只有这一盘棋。
桓悦托腮,望向殿门外的方向。
他眉头轻蹙,仿佛有无尽思绪。
——我什么都可以给你,可是,我该怎么让你完全相信我呢?
轻轻的足音响起,桓悦随手一抹,棋局完全打乱,棋子七零八落躺在棋盘上,什么都看不出来。
明湘根本没关心那些和她离去之前好像没什么区别的棋子,她拧着眉,半含忧虑地道:“衡思,妙仪又伤着了。”
“……什么?”
桓悦一刹那想起几日前他悄悄给盛仪郡主递信,请她从中制造机会,最好能请桓悦和明湘同时出去玩。
那一瞬间桓悦的第一反应是:表姐这也太尽心了。
明湘却以为桓悦是在惊讶:“这次是坠马——旧伤刚好又添新伤,真是……我现在要去府上看看,你和我一起去吗?”
桓悦大吃一惊:“原来是真伤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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