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任何一个邻居那样,悄无声息猫着腰, 又从包子铺的后门钻回了小院里。
孩子已经被白氏哄住了,再度沉沉睡去。白氏自己摸黑站在房门口,焦急地张望着。
尹翠攥了一把白氏的手,感觉她的手心湿漉漉的,她们二人彼此相携着进了房,尹翠小声道:“来的官差很不一般, 肯定出大事了。”
“和咱们平头百姓没关系。”她小声说, “睡吧。”
白氏犹自惴惴不安。
她是个温柔而没主见的人, 一点小事都足以让她担惊受怕。黑暗里,白氏轻轻嘟囔:“怎么都往咱们这边来呢。”
尹翠她们一家六口住在城西, 这是朔北贫民聚居之地,真正的大人物是看也不会看一眼这里的。而正是因为人多且贫穷,城西又容易滋生出更多混乱。
前不久白氏上街买碎布给几个孩子改衣裳, 正撞见两群人斗殴, 鲜血横飞伤者数十,吓得她好几天没睡好。
尹翠却已经没声音了。
她累得要命,做包子是个体力活, 每天从早忙到晚, 腰都直不起来, 还要应付黄泼皮等人的滋扰。哪怕心里还悬着事,一沾床也迅速昏睡了过去。
白氏听见尹翠沉重的鼾声,停住了嘟囔,拍了拍身边睡得不安稳的女儿,很快也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
次日天还未亮,尹翠和白氏起床,先将包子包好蒸熟,捡出一包来,等到天色刚亮,就拎着包子出了门,前去白家找白氏大哥。又请白大哥找来几个交情好的男人,准备一同去给黄泼皮一个教训。
白大哥知道自己妹子和尹翠两个女人带着四个孩子殊为不易,心里早打定主意要给黄泼皮吃个大大的教训。虽然不能把人打死背上人命官司,但至少要让他几个月里不敢再来滋扰。
一行人人手一条棍子,气势汹汹来到黄泼皮家门前,同时大吃一惊。
——黄泼皮家的大门有气无力摇摇欲坠地挂在门框里,仿佛一阵风吹过就能把它吹得四分五裂。而那两扇大门中间,贴着两张雪白显眼的封条。
“这是出什么事了?”白大哥一阵惊愕,脱口而出。
黄泼皮的邻居闻声而出,见这一幅似是寻仇的模样,先是吓了一跳,转头要躲,白大哥赶紧赶过去,温声询问黄泼皮出了什么事。
“黄泼皮啊。”邻居半是后怕,半是庆幸地道,“被官府抓走啦!昨天夜里整条街兵荒马乱的,一队官差过来撞开黄泼皮家的门,直接给他带上镣铐带走了!黄泼皮还想跑,当场挨了一顿,拖死狗一样拖走了。”
说到这里,邻居唾了一口,显然也深受黄泼皮滋扰:“谁知道他犯了什么大事,一辈子别回来才好呢!”
“我到底犯了什么大事?”
这个问题,黄泼皮本人也想知道。
深夜里被一群如狼似虎的官差抓出家门,先结结实实挨了一顿打,然后像只五花大绑的猪一样押上了公堂。这足以让任何一个人心惊胆战,更何况黄泼皮还是个有些见识的地痞流氓,他不是第一次上公堂,因此一眼就注意到,这次上公堂与以往大为不同。
别的不说,两边排立的两行黑衣衙役,气派就远胜于他寻常见过的官差,几乎只看一眼,就能吓得黄泼皮两股战战。
“黄坡,这件东西你认得吗?”
黄泼皮抬头,一个鸾仪卫上前,揭开了手中盖着白布的木盘。
木盘中放着一块玉佩,玉佩上刻着吉祥如意的花纹,玉色清透,看得出价格不低。
那一瞬间黄泼皮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他当然认得这块玉佩,这是他亲手从那人身上摘下来,又拿去当铺换成银子的——整整五百两银子啊!他连夜在树下挖了个坑,把银子埋了下去,也不知道会不会被搜出来……
等等!
黄泼皮的汗水一瞬间如同泉涌,他嘴唇发干,不知道能不能承认。
如果认下,自己会死吗?
他那一瞬间的犹豫,被所有鸾仪卫看得清清楚楚。
堂上,指挥使点了点头,意思是用刑。
同样是用刑,鸾仪卫可比寻常官府审讯下手狠辣多了,毕竟需要鸾仪卫用刑的对象,大都没有活下去的机会了。
黄泼皮挨了三板子,就禁不住哭爹喊娘地求饶,等打足十板子之后,黄泼皮已经晕了过去。
一盆冷水兜头而下,浇醒了瑟瑟发抖的黄泼皮。
“这块玉佩你认得吗?”指挥使又问了一遍。
黄泼皮下意识动了动腿,只觉得一阵剧痛锥心蚀骨,他不知道自己的腿是不是被打断了,但他知道,假如自己再不说,今天很可能就要死在这里了。
“我认得!”黄泼皮连忙点头,“这是…是我偷来的。”
他眼睛咕噜噜直转,显然没说实话,这里的鸾仪卫都是一等一的人精,哪个看不出来?
一队长往前一步:“指挥使,我看这家伙满口胡话,不给点颜色看看不行,不如先按惯例上一遍刑再问,省得浪费时间。”
指挥使默然不语,这就是默许的意思了。
黄泼皮意识到不好,连忙叩首求饶,然而其他鸾仪卫哪有功夫和他废话,二话不说将他拖了下去,等再带上来时,分明看不出什么外伤,却只能像一滩烂泥般瘫在地上了。
“知道说什么了吗?”一队长蹲下来,和蔼地问。
黄泼皮泪流满面,以头抢地,竭力表现自己的乖巧配合。
终于学乖了的黄泼皮像个被倒吊起来的麻袋,把所有事情吐的一干二净。
“这块玉佩是我从人身上抢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