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淮安是拿着令牌,由专门的人领着从一道小门乘着轿辇进了皇宫。
到了勤政殿门口,太监总管梁公公就迎了上来,弯着腰行礼说话,态度极为恭敬,“先前蒋侍郎出宫,皇上瞧着就有些动怒,现在正在里面等着您呢。”
原本坐在轿辇上的男人撑着扶手站了起来,却没有一人惊讶。
他身形挺拔,列松如翠,将少年的清俊同成年人的沉稳融合在一起,又多了世家涵养出来的矜贵。只是他的眼神始终是冷的,像是淬着寒冰,给原本俊朗的面貌添了几分疏离。
周围的人全都低下头去,不敢直视。
长风从远处奔赴而来,吹动衣角。
顾淮安将云间松鹤的大氅解下,递给旁边的公公,朝着梁公公点了点头便直接朝着殿内走去。
等他走后,梁公公才直起身,心里念叨着。这安王世子爷近来一年做了什么,怎么身上气势越发骇人了。
顾淮安来的这一路上想了很多事,关于这些年起起伏伏的经历,心绪翻涌。等进了勤政殿,那些郁气全都散开,他又是安王府极得皇帝宠信的世子。
皇上登基之后崇尚简朴,勤政殿内陈设简单,其余大多都是书籍卷轴等。
他绕过外面的屏风往殿内走,刚进去便行了礼。
“免礼吧。”皇上捏了捏鼻梁,只觉得双眼酸涩。他招了招手,语气随意,“殿内只有我们叔侄二人,不必这么拘束,过来说话。”
顾淮安说着“礼不可废”,起身走过去。
他骑射功夫不错,年少时被安王带着到军营正经操练过,行动间身姿挺拔,光是看着都赏心悦目。
皇上看了看他已经同常人无异的腿,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高兴道:“瞧着恢复不错,比之前好很多。”等人走到面前时,他如同最寻常的长辈,拍了拍顾淮安的手臂,“空了一年,功夫还没丢。我原本还在担心你,怕同你父亲交代不了,现在放心很多。”
“劳皇伯父烦心。”顾淮安站立在旁,扫到桌面上摆着的舆图,眉尾扬了扬又很快抚平。
皇上倒是不在意他能看到,继续道:“我是想再让你养养身子,可眼下出了件急事,怕是要让你往江南走一趟。”
作者有话说:
小年快乐。
029
◎姜若可耻地心动了◎
“同蒋侍郎有关?”顾淮安问。
谈论到这件事, 皇上脸上的笑意减淡很多。他原本就上了年纪,脸上的皱纹越发明显,唇抿得很深, 声音倒是还很平静。
“同他是有一点关系。原先我同他打过招呼,若是有人对聂蒋两家的婚事弹劾, 便顺势对朝中官员宴请规划一遍。前些年不太平,不是天灾就是打仗,国库亏虚得厉害,底下官员的日子也过得捉襟见肘。先帝体恤文臣, 对各种宴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便是允了他们有些额外的补贴。可近些年,越发不成样子。”
皇上嗤笑, “你可知朝中一个六品官员,举办一次婚宴最后能收到多少贺礼?”
“三千两!这还是一般规格,胆子大的往里搂得更多。”
饶是顾淮安对此早有听闻, 也不免吃惊, 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这种高额贺礼说白了就是种等价交换,背后牵扯更深。更危险的是,如果形成了这种媚上欺下的风气,官场就乱了。皇上既然想整顿吏治,势必会对此下手。
可被推出去当做例子的蒋侍郎,势必要撤官降职,杀鸡儆猴做给所有人看。看起来蒋侍郎虽然亏了,可要是紧紧站在皇上这边, 起复是随时的事。
除非蒋侍郎自己不想干了。
顾淮安低头看向桌面上的舆图, 肯定道:“蒋侍郎从江南捞了钱。”
“他倒是没有这个胆子, 只是将自己在江南置办的田产全都卖了出去。本来是他找的是其他人, 卖了之后才发现王家人在中间插了一手。”皇上不复年轻,可目光依旧锐利,“我当初提拔他便是看中他做事圆滑,知进退。谁知道这些年他竟然如此圆滑,早知江南隐田隐户的危害,直到今日才说出来,想要安安稳稳退下去。”
皇上对于跟着自己的臣子向来宽容,遇到有能力便找机会让他们加官,自认为不曾有过亏待。蒋侍郎的退出就像是一记耳光狠狠地甩的甩在他的脸上,告诉他,他的臣子压根就不在乎这点提拔的恩情,反而从一开始就防备他。
“他不信朕。”皇上肯定道,一桩一件说起从前的事儿,细数自己为了朝臣做过那些事儿,朝臣又是如何如何让他不省心的。
顾淮安站在旁边静静听着,没有发表任何的意见。
“还是自家人好。”他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叠放在桌上,看向站在自己身边已经能够独当一面的男子,语气多了几分慎重,“江南世家盘桓,势力交错,渐渐养大了心思。当初派去江南的官员都是精心挑选的,除了意外死亡的,能回来的都说江南安好,是个钟灵毓秀的地方。”
可这地方年年治水,如同吞金兽一般吞去朝廷大笔大笔的银子治水,他对江南水患尤为头疼。治理大江原本要在两岸修建堤岸,不断加固河堤,天灾如此他也不曾起过疑心。直到今日他才明白,大江两岸早就被世家侵占,屯田开垦,不曾交过一笔税收。甚至为了让土地肥沃,世家在收成之后,刻意破堤引江水入田沃土。
“世家屯养私兵。”他吐出这几个字,还记得自己在刚得知消息时又惊又惧的心情。
对于世家,许多事他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这不代表他没有自己的底线,不代表他能容忍世家一直嚣张下去,甚至凌驾于皇权之上。
军木又便是他的底线,任何人触到他便会毫不犹豫下手。
他身子往前,猛虎就算迟暮也依旧有锐利的爪牙,“朕只相信你,淮安,江南不可不清理。”
顾淮安面色一沉,眸色深黑,“臣领命。”
皇上欣慰,重重拍了拍他的手臂,“朕会给你一道密旨同一队暗卫,此去江南暗中查探。若是遇到紧急情况,赵九重带军驻扎湖州,你直接调遣,不必往京城请示,可直接先处理。”
两个人谈论了一下江南的处理问题。
临走时,顾淮安提了一句青海的案子怎么处理。
“时维写信回来,说是打了胜仗,大败敌军。这场战役胜利之后,最起码能保证青海数十年的安稳。”皇上在提到这件事上,一扫之前的郁气,“我准备将这个案子拖着,等你父亲回来之后再处理。正好有这件事吸引住朝中人的注意,你在江南也安全一点。”
可时间一长,背后的主谋将留下来的证据扫尾,后期再在追究的难度便会增大。这其实等同于不追根究底,最后推一个替罪羊出来顶锅,平息各方的怒火。
这个替罪羊很有可能就是韩暘之,或许从一开始,皇上就已经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