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皎洁白月光高挂,自窗户透进寝殿照耀着不显黑暗。
慕宁雪素来习惯了躺在冷g0ng那冷y的床板,一下子换成如此舒服的宽敞软榻上,竟是翻来覆去睡不着,夜深人静之时,最是易胡思乱想,脑中闪过了许多前世的点滴,只要一闭眼,碎影纷纷侵袭而来,扰得她思绪紊乱,将厚重棉被拉起包裹着全身,似乎这样才能感受到些许温暖。
忽闻,琴声响起,丝丝琴弦拨动绕指尖,内心被荡起涟漪久久不能平复,滚烫泪珠顺着白皙滑neng的颊侧淌下。
前世在幽闭森严的冷g0ng中,除了殿外的荷塘中满池的锦鲤、莹春一人陪在身侧,整日陪着自己聊天好让惆怅消散,便是独剩夜晚那不知从何而来的琴声伴自己入眠,琴师不知为何许人也,行踪飘渺不定,熟悉的琴音弹奏着同一首的阙曲,渐渐成为习惯,一日未闻,像是瘾发作一般夜晚便睡不安稳。
曾经她也纳闷,遣着莹春向送餐的g0ng人打听,可那些g0ng人一致道没有此人,何来琴音的出现,於是趁着那夜琴声再次撩人心弦时,慕宁雪披着薄衣步出殿外依循声响轻步走去,眺望远处见着凉亭果真坐了一名琴师弹弄,照那身形应是男子无误,可奈何其背对着,看不清脸面。
想走近,却怕那人发现自此再也不来,可矛盾的又想靠近一些,弄清琴师的真实身分,否则深锁的冷g0ng闲杂人等如何进来?
难道是那人所派?
不出片刻,慕宁雪只觉得这想法冒出的当真十分荒诞。
而今,那首刻骨铭心的曲调此时此刻复又响起,刻划在骨子里的记忆再度唤醒,顾不及穿鞋履,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刺骨沁寒随着一步一步踩踏,愈渐蔓延全身。
一样的情景,可存在於不同地方,琴师弹着同首曲调,依旧背对着来人,栖身於凉亭中。
但此时,是慕宁雪可轻易触及的距离,只要再走近再走近一些。
她没有走近,双脚像被冰天雪地冻结在原地无法挪步般伫足,现在似乎也没有走近的必要,楚王府中,没有人如此胆大妄为,除了楚王本人。
慕宁雪觉得自己真是傻得透顶,不禁苦笑着,无声的愈笑愈加猖狂,清泪又滚滚滑落,来势汹汹再也憋不住,手抬起摀着嘴不发出一丁点声响。
在冷g0ng时自身早应猜到,琴师是为谁,绝对是有一定位阶才可随意自由进出,而那位高者自然不需多言多猜,也就只此一人,天子。
两世了,都是他。
可究竟是为何,为何要抚琴哄我入眠,他不应最是厌烦我的存在吗?
莫非他心中
慕宁雪不敢再想。
习武之人最是灵敏,尤其是身在沙场不得不防周遭动静,如针掉落的细声也不放过,也因此,生x敏感多疑的沈季安无时无刻皆保持警惕状态,即使背後者尽量克制自己不发出声音,仍是逃不过他的那对顺风耳。
拨弄琴弦的手指倏忽停止,两手压上弦不让其再续震动发出声响,立即回头看,心跳刹时漏了一拍,心道不好终究是被发现了,可转瞬间复又想起,如今自身是重生之躯,她应当不知。
见他转头发现自己就站在他身後,顿时没有躲闪的理由,慕宁雪压着哭腔,闷闷道:「为何?」
简单二字,直透心弦,沈季安惊之眉尾不自觉挑了一下,瞥眼便见她ch11u0着双脚踩在凉亭外的雪地上,现已被冻得通红,正是大雪漫漫之际,却一件厚氅衣也未披便走出,任是身为男人的自己也受不了这寒天,况且是慕宁雪。
深深皱起眉头,放下琴急速地将自己身上的鹤氅卸下,步出凉亭往其身上一披,妥妥在她脖颈下打了个结,期间,紧锁的眉心未见松懈,整张脸流露着心急如焚,裹好後,二话不说抬手便是将慕宁雪抱起,紧扣在怀中,作势不由得她挣扎,稳稳地抱回寝殿。
踱步回房,将其置於床榻上,慕宁雪在这过程中那对杏眸从未挪开直视沈季安的人影,就这样明目张胆地盯着看,也不怕其发现,沈季安再迟钝也察觉到,可与之相反,他反而一再闪躲,不敢正面直视,嘴上嗫嚅着:「坐好,勿再乱跑。」便自顾自往外走去。
慕宁雪的目光便停留在他刚敞开此刻又关起的大门,像丧魂般就这麽空洞的静静望着。
不一会儿,沈季安捧着盛装热水的木桶步了进来,置於慕宁雪的脚边,因正值深夜,他也不忍心吵醒熟睡的g0ng人,便耐着x子自己来。
取一白布浸在热水中,好让温暖包裹着整个布匹,後一手轻握着那纤瘦的脚腕,一只手掌大足以抓牢,另一手持布仔细地擦拭,脚底被擦过的痕迹像是一gu热气突然往上窜,整个人退去了y冷,脑袋顿时清醒,反应过来沈季安正蹲在自己面前,脚顺势缩了缩想要收回。
「别动。」沈季安嘴角浮起一抹笑意。
慕宁雪看了不禁皱眉,心中又暗自嘀咕:「到底有何好笑」
忆起方才未得到回答的话语,不放弃的重复问道:「为何要在夜半时分抚琴?」
「夜深正是来了兴致,夫人若喜欢,本王在王府待一天,便是一天弹於你听,可好?」沈季安缓声吐露,抬了头看着慕宁雪的神情,那抹笑自始至终未曾消逝。
慕宁雪未答,乌黑的瞳眸装不进眼前的一切,毫无焦聚如幽潭内的一池黑水般不见底,神智早已不知飘向何方。
早知沈季安不会轻易说出真相,问了只是藉此安抚自己罢了。
而後双手掌心传来温热气息,唤回了慕宁雪的神智,不知何时,手上捧了个汤婆子,热气驱散了全身寒凉,也让剧烈颤抖的心渐渐安定下来,但神se仍旧怅然。
沈季安将木桶收拾完物归原位,又再次步进寝殿时,见榻上的慕宁雪仍维持先前出门见她的最後呆坐姿势,索x便落坐於其身侧。
问道:「冰天雪地,夫人未穿戴鞋履,连件氅衣也未披便即匆匆地跑出,就为了看本王一眼?」
慕宁雪抬起眼往身旁淡然地看着:「妾身信殿下纵身沙场多年,凡事看得通透,怎就看不清眼前人之心思?」
「王妃所谓何意,恕本王愚笨。」沈季安不躲避那道杏眸所投s的质疑。
慕宁雪收回视线,转眼低头望着手中的汤婆子,沉声道:「妾身做了一个梦。」
沈季安挑眉,手指不自觉的蜷曲一下,便听着慕宁雪粉se薄唇轻启,弥漫着苦涩:「那个梦的结局不大好,殿下登上了天子之位,睥睨天下,却把妾身囚於冷g0ng中,深夜唯有琴音伴我入睡,那是暗无天日的人生中少许的一丝温暖。」
「本王不会走到那一步,傲视群雄并非心之所向。」沈季安歛起玩笑,肃然冷声道。
「人心不会永远不变,未来局势动荡、无可奈何之下,若有一人拿刀锯横在殿下脖颈b迫上位,殿下可还会戍守初衷?」慕宁雪嗤笑。
最道是利益薰心,蒙蔽了双眼,意志再如何坚定之人也难保舍弃了初心,若非为了权力之事,那龙倚之位怎会有悠悠众人觊觎,後g0ng嫔妃也不至於相互争宠,nvx也不会当成礼送入水深火热的g0ng中给绑去了自由。
听闻至此,沈季安顿时觉得自己反被聪明误,原以为只有自己重生,可逆转前世之遗憾,打从那刻起便下定决心护好心ai之人,奈何只弹一首曲即破灭了所有念想,看来自身罪大恶极,连上天也捉弄人。
「慕宁雪,本王不会重蹈覆辙」沈季安无力的叹道,像是历尽风霜,早已倦怠疲乏。
慕宁雪冷哼喃喃:「就知不只我重生了,你这个混蛋也是。」
语落,慕宁雪察觉其中一丝不寻常,若沈季安身未si,谈何重生!
忽转头震惊地望着他:「你怎麽si的?」
「这麽一问,我还真难答上,si得太难看了,不提为好。」沈季安开始着手的脱着鞋履,准备翻床就寝。
慕宁雪抓住其手腕将其大力扯回坐正,闷声说:「我吐了满地鲜血,又能好看到哪去。」
闻至此,沈季安心底好不容易压制的恐惧再一次的席卷全身,整个心空荡荡像被掏空般疼痛难耐,一瞬之间似是喘不过气,立即反手,换自己握着慕宁雪的手腕,将她一把扯进了怀里,紧紧圈着。
「勿再想了,睡吧。」沈季安紧闭双眼心累道。
慕宁雪下颔靠在其肩,刹那间尚未反应过来,纹丝不敢乱动,听见背後的嗓音带点哽咽,惊诧一瞬,怀疑自己是否听错。
就这样,两人未再多言一句,背对着彼此躺在床榻上各怀心思。
沈季安闭上双眼,遥想生命的最後一刻刺入心头上的那把木钗,纵使这具尚还年轻的自己tr0u还未受过如此撕心裂肺之痛,可记忆却唤醒曾经,心如刀绞般隐隐作痛。
永宁三年,清心殿。
「皇上!宁妃身殒了。」身旁的心腹急奔进殿中禀明。
当时的沈季安,正端坐於龙椅批阅奏摺,倏忽闻此大惊失se,尊贵的帝玺自手堪堪滑落垂坠在地,巨响响彻整座空荡静谧的大殿,重重敲得跪在地上的公公心上一颤,头又更沉的低了下去,几近贴上地面。
「不会的不可能!」眼眶通红,人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此刻沈季安终是按耐不住,滚烫泪水倾泻夺眶而出,那双清明的眼眸瞬间布满条条血丝,像个脱缰野马般失控的奔出殿外。
冷g0ng位处整座皇g0ng的最深且偏远处,距离稍些远,可沈季安脑袋一阵空白,只知现在想赶紧飞奔到慕宁雪的身旁,连乘坐轿辇等事皆抛诸脑後,迈步的跑着,沿途许多g0ng人目睹皇帝失心疯的顾不得周遭动静,直奔冷g0ng而去,而一只脚上的靴子不知在何处早已遗落,所以沈季安是赤着一只脚掌奔波其中。
枯藤老树昏鸦,枝头早已空了,只有满地泛h叶片不再映着neng绿,叶凋零离了枝便再也回不去,人si便是一切皆放下再也带不走何物,沈季安赶到时,毫无温度的冰冷遗t稳稳放在冷y的床榻上,呜咽啜泣声的来处,是跪在床侧的莹春。
「雪儿?」声音近乎沙哑,粗糙的难听,只单单道了名,後续话语字句化成泪ye倾落,悲痛yu绝到讲不出完整言语。
「陛下—」莹春迟钝的转头,见了身穿h袍的天子,转瞬间,愈哭愈加猛烈,服侍将近五年的主子逝世,作为贴身奴婢自也悲伤难耐,对眼前曾经的救命恩人,那点恩情被埋怨给吞噬,在此刻只有三人在的房间,莹春尽数爆发,不知哪来的胆量对着皇帝声嘶力竭的大吼。
「若不是你,娘娘不会si;若不是你,娘娘本是可以在外飞舞的蝶;若不是你,娘娘也不会在最後一刻走得这麽痛苦和难受」
「你掏出你那颗心看看啊,自从五年前娘娘嫁进王府,她事事替你着想,打理好府中事,为得是让你在沙场上能无後顾之忧,结果却换来先是慕府家道中落,再是她唯一可依靠的夫君亲手将她打入冷g0ng,你何时考虑过她的感受?你何时善待过她!」
莹春狠狠瞪着他,冷声道:「连我心ai之人,也是你害si的沈季安!你不配为夫,更不配为君!一介君王连身边最亲近的nv人都护不住,如何守住天下众多百姓。」
沈季安低头无从反驳,木讷缓缓道:「朕没想过害她,就连慕府灭门也并非我所乐见,可朕不知为何会走向这般的结局」
方抬起眼皮看着床上没了红润气se,也无从前少nv般的开朗笑容挂在脸上,苦笑道:「你说的对,我们本不该相遇,从最初的便是走错了错了、都错了、错得离谱」
瞥眼见了掉落在地的木钗,又g起那簪子的来由,不禁心酸由起,原先混浊的眼眸瞬忽清明,闪过一丝决绝,迅速地捡起往心口上不偏不倚的扎进,愈加施力,尖刺愈加cha得深入,汩汩心头血随着力道加深,流出的量愈加增多,顿时hse鲜明的龙袍被赭红se的血浸sh了整片x口,又蔓延至他处,再也看不清衣袍上绣的龙纹。
颠簸的摇晃走近毫无温度、正长眠在床榻上的慕宁雪,对其展露了灿笑,那笑意直达心底乃至眼睛,最後t力透支的跌坐在床榻旁,用另一只乾净未染上血的宽大手掌抚上那冰冷而纤细且叠加在x口的双手,轻声温柔道:「雪儿我来陪你了,奈何桥太黑,你一向怕黑我是知道的,不忍心丢下你一人,之後的漫长路,我陪你便是盼你走慢些,等着我。」
莹春目睹自戕的一切,饱受惊吓与打击,终是落得疯癫。
夜未央,天未亮,浑身冒着冷汗,最终尚未闻得j鸣鸟叫便兀自的睁眼,几些年身在战场,最忌过度熟睡,沉睡之际便是人最易大意而给了敌方可趁之机,尽管休憩时也得保持警惕,醒来必一瞬间恢复清明。
沈季安缓缓掀开厚重棉被,蹑手蹑脚的下了床,见慕宁雪仍阖着眼熟睡,身躯缩在榻的边缘,若一个不慎,可能就此滚下地。
一手轻托着其颈,另一手轻抬起了双脚连带着被,将整个纤瘦的躯t往内挪了挪,见她轻皱着眉微幅挣扎一下,不一会又陷入沉睡,嘴角轻笑,手仔细地将黏在那小巧脸蛋上的发丝一根一根的拨整,柔滑的触感由指尖传递,贪恋着此时的美好,手情不自禁的将细发绕指怀。
「真好,你还活着真好。」沈季安薄唇轻碰了下熟睡之人的额间,一瞬便抬起,低声呢喃道。
转身,便取下披在一旁的鹤氅,随意往肩上一挂,轻声的往外走去。
床上那双原本应是紧闭的杏眸,睁眼瞬间带有一丝朦胧与怅然,在黑鸦的屋内看不清其中真正流转的情绪,那一触即分的温度仍残留在额上,内心错愕:「难道是我错怪了他慕府灭门当真与其无关?」
早晨,暮光照耀着百余石阶,文武百官头戴官帽、衣冠齐整,肃然恭敬的踩着阶梯步步直上。
金銮殿,高位上,皇帝身着龙袍正襟危坐,带着金戒的手指似是有一下无一下的敲着龙椅把手,另一手撑着头,淡然的看着阶下群臣争执不休。
繇国初始设三公,即百官之首丞相、武官之首大将军、监察之首御史大夫,各司其职,实为互相制衡。
武官之首便是大将军慕怀旭,与其抗衡的便是丞相潘通明,潘家独占鳌头是仗着其妹是当今皇后,繇国举头上下无人不晓,皇后潘蓹莲受到圣上宠ai,母仪天下的光环自是庇佑了潘家,潘通明倚靠着自家妹妹,权力与势力独断,自然有了底气与战功累累的慕怀旭抗争。
慕怀旭前日刚嫁了nv,心里头正憋着一gu气不知往哪出,不曾想潘家竟拿泾州水患一事来找自己的碴。
满朝百官各个心照不宣,泾州水患那是早在先帝时期已落下了根本,当地离海甚近,一旦逢月圆大cha0之时,咸水倒灌便淹进了州县中,即便派遣士兵清理官g0u,仍是容纳不了所有淹进的庞大水量,除了将当地房屋重建或是遣散当地百姓,尚找不出其余解法。
可官员们不敢站出反驳潘通明,在其眼里,稍一不顺他的眼,隔日官位将不会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唯一撼动不了的便是举国其名的大将军,就不知这位慕大将军近期做了何事踩了潘通明一脚,才让他旧事重提,分明是找麻烦。
敲动的手指忽瞬静了,细微与木板轻触的叩声嘎然停止,可阶下两人似乎没有要停止争吵的意思,沈帝喜静,受不住眼下这争休吵杂的模样,用力清了清嗓。
「咳—」
霎时,金銮殿找回了早晨的平静,两人躬身低头面着皇帝。
「慕卿有礼,慕大姑娘前日刚嫁予我儿,此刻慕卿也应当算是朕之皇亲国戚,那日大婚礼部c办的可还满意?」沈昌明将话题导至慕怀旭身上,也是变向警告潘通明得饶人处且饶人,自己心中有把尺,看穿了旧事重提背後怀有的心思,便是为了气气慕将军那埋藏心底的不痛快。
「甚是满意,臣之小nv大婚,可是十里红妆的盛况,是为繇国添上一桩喜事,谢陛下赐婚,臣感激不尽,亦是代替小nv向陛下谢恩。」
「好!好啊!果真是一桩良缘,慕府养出的姑娘朕相信定能从旁助三皇子,让其安定心x。」沈帝笑的爽朗,那声声笑无非是雪上加霜,奈何慕怀旭只能暗自咬牙吞下满腹怨恨。
下朝後,潘通明转身到了坤宁g0ng。
潘蓹莲正裹着白狐裘端坐在桌前,轻啜着温热的枣茶,身旁炉子燃着火,暖了整座g0ng殿不被寒气所侵。
g0ngnv通传潘通明入殿时,潘蓹莲明显脸上闪过一丝不悦,却见兄长笑意未减且大摇大步的走进,自顾自的落座。
潘皇后遣散了下人,独剩兄妹两人紧闭殿门谈话。
「妹妹,你适才未见到在那朝上」话才道一半,即被潘蓹莲毫不留情地打断。
「朝上与慕将军斗争,兄长,不得不说此举当真有些过了。」须臾间口气变了,连带着神se也染上了一层薄薄的愠怒。
「你这一介皇后打理後g0ng懂甚麽?我好不容易逮到慕怀旭心里正值不好受,藉此气上他一气,便是了却一点长久以来心中的恨意。」潘通明撇开头,闷哼的说道。
「在陛下眼里,便是沉不住气。」啜饮了一口茶,复又言:「朝上官员何人不知泾州水患是百年难解的问题,即便是先帝时期也是无从解决,如今你却拿此事说嘴,明摆着针对慕将军。」
「况且,陛下才刚藉机削弱了其兵权,给一人尝了点苦头,但终归往後这枚棋子是有用,仍要施舍一点甜给他,而你却是频频找人不痛快,无非是火上加油,在陛下眼里会做何感想,只是觉得兄长难成大器,连带我这後g0ng之主的地位也会受影响。」
一语点醒,瞬而豁然开朗,潘通明一向狡黠且心直口快,祸从口出便是因此,若非有潘蓹莲在其背後悬崖勒马,向圣上说点好听话为其求情,否则官位早就不保。
「不说此事了。」原是欣喜这般大好机会可解一解心头恨,不想被妹妹训戒一番,顿时心里添了堵,不愿再提,话锋一转:「那贱种可有因大婚之事寻你不快?」
噔啷一响,原先握在手里的陶瓷茶盏重重敲落於桌,潘蓹莲瞪着眼前这块朽木道:「兄长慎言,此刻身在g0ng中不b潘府,尊贵皇g0ng何来贱种?」
最终毫不留情地:「来人—送客。」
潘通明咬牙切齿的离了g0ng,送走了客,接着迎来了那抹每日皆可见之的熟悉身影。
「何人惹着皇后,听下人说早些时刻动了肝火,闹了一阵动静。」沈帝嘴上一说,手却不受控的抚上其那令自己日日贪恋的x前一抹粉neng。
「陛下」潘蓹莲不抵抗,将整个身子迎了上去,略为委屈道:「兄长今日多嘴了,妾身为其妹代为羞愧。」
只此一句,那正享受胡作非为的龙掌倏忽止步,浑身腾起一阵冷意,如外头那寒天雪地般飕飕吹拂的冬风直打着窗棂,身t不由自主的往後退,与其保持如鸿g0u般的距离。
皇后此话便是触碰身为後g0ng之主的最大禁忌—後g0ngg政。
沈昌明冷笑挑起眉道:「距离下朝也才不过多时,皇后如何知晓朝中所发生之事呢?」
潘蓹莲宛若不留痕迹的拧起那滴不存在的冷汗,镇定道:「兄长来过,自是将前因後果说得清楚明白,妾贵为後g0ng之主,自然谨守本分。」
那瞬间的凝结,随之又消散,沈昌明将皇后重新扯回怀中,开始肆意妄为,气息大胆而汹涌的喷洒在潘蓹莲的脖颈之间,不由得让她腾起了一阵绯红,呼x1声愈渐仓促,正yu陷入旖旎,却听到耳边温热轻吐露着:「皇后可要记着今日所说之言。」,无一字不令自身sao动,像发丝般轻挠着每一处神经,似慌张、似难耐,警惕若下回再不守好自己的口,将沦为阶下囚。
楚王府。
慕宁雪起身漱洗後,坐镜台前任莹春将万千发丝熟练的缠好,待要cha上繁华的簪花时,那张面容姣好的脸蛋蹙起了眉,打断那只正要动作的手:「簪子就不了,明日回门宴再用。」
莹春只好顺从道声是,便静静地收起满台的金饰银饰,心里直纳闷,一般这年纪的姑娘家谁不ai每日打扮的花枝招展,尤其王妃的姿se算上京城中数一数二的美人,若是穿戴那些耀眼的饰品当真是无人能及的美丽,就算不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取悦夫君,古代nv子出嫁後便只能倚靠夫家庇佑,方能安保一生,可不知慕宁雪心中是如何盘算未来。
可如今对慕宁雪而言,守护慕府便是责任,有了上一世的经验,亲近之人会背叛、知心好友会反目,信得过的人寥寥无几,唯有自身永远可靠,而身外物那是身不带来si不带去,平常时候装扮亮丽,也单单只有赏心悦目,无其他作用。
当步入厅堂时,满是菜肴的桌旁早已落坐一人等着自己到来。
「殿下」慕宁雪初见此幕,当真是惊讶大过於惊喜。
b王妃本人更加开心的莫属莹春,那是由衷真心为其感到高兴,殿下终於在意这个新入门的娇妻。
「还愣着g嘛?」沈季安满脸盈着笑,打趣道:「本王可不想跟木头一同用膳。」
「谁是木头了睡不到几个时辰就起来,还是不是人」慕宁雪嘴里喃喃自语,含糊的话饶是沈季安有着那双灵敏的耳也听不懂其语,忍不住发出了声疑问。
慕宁雪噘着嘴不理他,默默地端起沈季安身前的碗小心翼翼的盛着白粥,yu要舀进一勺时,拿着汤匙的那手被另一只粗糙的大掌握住,不禁诧异地抬起眼皮,无意间悄悄的松了手。
感受到掌心下的手松了些,便把汤匙一把抢了过来,轻声道:「本王有手,身为楚王妃不需做这些事。」
先行盛满一碗的白粥,递往慕宁雪的眼前,眼神示意可先动筷。
那片刻间,像个听话的傀儡般,听着耳边传来的指令讷讷的说一做一,乖乖的舀着碗里的粥细细的品,时不时偷偷瞄着沈季安的神情有无变化,恍惚之时,碗里多了块滑虾,透着粉neng的红且外层沾附了些细碎的hse蛋,那是自己最ai吃的一道料理,不曾想他既是记得,可疑惑的是自身似乎未曾向他提起。
「殿下是怎麽知」
「食不言,寝不语。」沈季安噙着笑,继续扒着碗中所剩无几的米粥。
前世总是大半时日驻守边郡,鲜少归府,庸说与之共餐是屈指可数,在少许的次数中,有日餐桌上便出现了这一道滑虾neng蛋,依循着礼教,丈夫动过的那盘菜se,妻子才能跟随在後头食用,可沈季安本就不可食用海鲜,只是此事除了自己明了外,外人无从知晓,遑论膳房,便意外地准备了这道。
动不了筷,却无意间发现慕宁雪眼神若有似无的飘向了那完好未触及的料理。
筷子不动声se的夹起了其中一块虾,y着头皮妥妥的放入口中,仔细咀嚼後随着喉间滚动入肚。
见他动了筷箸,开始悄悄地搬运每一块,每动一次,便会偷偷观察沈季安有没有不悦,这才安心的吃下。
其他菜未过多夹取,唯独此道吃了将近大半,沈季安轻咳了声,吓得慕宁雪赶紧收起了要再夹一块虾的心思,连忙慌张地看向他,像极了做错事而心虚的小孩。
沈季安难受的憋着笑,装着严肃沉声道:「本王吃饱了,可菜还剩了许多,都给你。」後便抬起步伐大步往净室走去。
水气氤氲,墙上。跳跃躁动的烛火,映着冒着热气的池水中人起了大小不一的疹子,泛着的红韵覆盖前x与後背那条条的伤疤,百般难耐的控制着双手不去挠,神情痛苦万分
一顿早膳终是在宁静中度过,在下人收拾着碗筷时,沈季安拉着慕宁雪上了舆车,往街上扬长而去。
「前世终归是我不对,本王欠你一个正式的回门宴,不知慕将军他们喜ai何物?」沈季安惭愧地说道。
慕宁雪从话语中才回想起,上一世从皇g0ng回来,沈季安便以边疆有急事为由先行离去,最终回门宴便因此而省去,没想到如今提起表示他竟是记着的。
「这次边疆没急报?」慕宁雪装作不以为意地提起。
沈季安心里头泛起了笑意,暗自想着姑娘家家的可真记恨,无奈回道:「怎会没有,不过是差人去拦着了,等回门宴过後,本王还是得赶回边疆地带。」
喔了一声,慕宁雪掀起了帘子望向窗外,百姓熙来攘往,喧嚣尘尘,街景荣茂之样,这便是阿爹守护的天下,赫然想起阿爹常告诫着自己与阿弟勿重慾,慾望是最不可控,一发最难收拾的心思,是那罪业的根本。
「其实阿爹不看重任何身外之物,若说能让他欣喜的事物,那唯是看见繇国举头上下的人民浮世安康,国业兴盛之态,那也不愧对所担任的将军之位。」慕宁雪微笑说着,没有阿爹在背後支撑整个慕府的兴盛,自己便享不到那些荣华富贵。
「若无慕将军,便无如今的太平天下。」沈季安若有所思的感慨。
「既是如此,其一生对繇国的无私奉献殿下都看在眼底,为何要置阿爹於si地?」
车内归乎静谧,剩下无限的对峙,与窗外喧闹气氛相差甚矣。
「若我言,慕府灭门并非我所授意,你信吗?」眼底藏着一抹黯淡且细微的盼望,盼这世上能有这麽一个唯一可以相信自己的人。
片刻未闻回应,慕宁雪犹豫不决,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明明是简单的只字片语,信与不信,何难抉择,可话淹至喉间,差最後一道便能顺口说出,此时却像鱼刺般卡在咽部,进退两难。
沈季安读懂了其眼中倒映的踌躇,只觉自身活得是如此可悲,身边无ai己、无信任己之人,或许出身便是决定了那一切该何去何从,自始至终究竟是在期望着些甚麽呢
「我知晓了,你无须回答。」沈季安嘴边danyan着苦笑。
又是这个笑容
慕宁雪这次不再迟疑,无b清醒的抬手再次将那抹y扯且诡异的微笑抚去,果断而坚决。
「我说过,这样笑起来丑得万分,若并不是发自内心的笑,那不如还是哭着最好。」慕宁雪颦眉,语带狠戾的斥责,顿了一下收回了手。
「我没说我不信你,只是前世你背着我暗藏了许多秘密,况且我们相处的时日并不多,若要使一个人由衷地交付信任,那对方必是亲人,再者便是知根知底的好友,可你我只有那道圣旨绑在一块,遑论夫妻的情谊是没有的,你说,我要怎麽确信相信你是对的选择呢?」
沈季安原先沉寂的心,再度重燃起了温度,眼前之人似是光一般的救赎:「给我些时日,这世,我许你一个安然无恙的慕府。」
也许你另一个除了慕府之外的家。
慕宁雪坚定颔了颔首,虽然此刻不知对方值不值得托付,但无庸置疑,从重生的那刻起曾下定决心要倚仗楚王府的势力保慕府之平安,现阶段,抓着楚王这根救命稻草,便是要同生与共。
京城中,莫属百花街最是繁盛,茶楼与酒楼相间在同条街上并立,各式摊位所卖之物应有尽有,群众常是接踵而来,此地可谓集结各方人士一同赏这难能可贵的胜景。
沈季安着轻便衣袍,外头裹着洁白氅衣,衬着玉树临风之形象,慕宁雪也披着一件厚重粉se鹤裘,双手掩盖在衣袍内,这大雪漫天实在令人直打寒颤,小巧鼻尖也被冻得通红。
「阿娘最ai染着大红se的簪子,不如先找找卖着饰品的摊位可好?」嘴唇不受控的打着哆嗦,话都说不明了,这模样逗得沈季安扬起一阵笑。
「就照夫人意思,速战速决吧!」
在沈季安的领路下,半晌便找到了专卖发簪的摊子,挑了挑几支可衬托着将军夫人的贵气,撇眼便看到摆在最旁的一支木钗,似是眼熟。
「怎麽了?」在沈季安给了小贩银两後,转头便见之定睛看着一处。
「这木钗看着看着,竟生出了一gu熟悉之感」慕宁雪不确定的道了声,随即转身朝着他看。
与此同时,沈季安也看了眼那方向,後只是无尽沉默,如此反应,倒是唤起了慕宁雪快要忘却的记忆,迟疑道:「你是不是送过我一模一样的发簪?」
小贩听闻,连忙出声道:「姑娘许是记错了,这木钗是小的亲手所刻,你观,这上头刻有栀子花,是世上独一无二之物呢!」
慕宁雪抬眼见其不敢直视,只道这人不知早前又鬼鬼祟祟做了甚麽不愿承认,便又问了小贩一句:「敢问这花是表何意?」
「栀子花那是永恒的ai啊!一般男方以此诉诸无声的ai,更是常以此花来作为定情信物。」小贩自顾自地说道,完全忽略有一道y恻眼光直s而来。
「这簪我买下了啊!」慕宁雪笑着对小贩说道,另边用着手肘用力撞了下身侧,沈季安掏出袖袋中的银两不情愿的又付了小贩一次钱。
离了摊位,慕宁雪捧着那支木钗仔细端详,狡黠笑道:「这麽一看还真是像,殿下觉得呢?」
「久了,记不清。」被挖掘心思心中果真不好受,害羞地无地自容,耳根子悄悄泛起了红。
慕宁雪愈再打探清楚其意,正要说道,却突打了个喷嚏。
「哈啾—」难受的r0u着鼻子,手不禁哆嗦的搓r0u。
沈季安忽闻,也收起了心思留意身旁人的状态,却发现那张小巧jg致的脸蛋腾起不寻常的淡红,察觉不对劲手便探了过去0其额头。
「怎麽这麽烫」沈季安皱起了眉,担忧道。
「无事,我自小t弱,稍吹了点风便这样,睡一觉就好了。」慕宁雪见沈季安紧张的神情,不由得内心浮起一层暖意包裹着。
卸下衣袍,往慕宁雪肩上一盖,大氅将整个纤细身躯完全包覆着,接着被那双温暖的大掌牵起,跟随他的步伐往回走向车辇的方向。
「这是要回府了吗?东西还没买完呢」慕宁雪嘟着嘴失望道。
沈季安一眼便瞧出她心思,无非是鲜少踏足喧闹大街,好不容易有机会可出来晃,却因病而扫兴,温柔撇着头应声:「这街往後自是有机会再来,但你这身子若未养好,届时落下病根便是难处理了。」
「无事的真的!回府後裹上被,後只要b出汗,这烧自然也就退了!」慕宁雪讲得轻松,其实心里也没多大的把握。
这回,沈季安未再说话,只是安静地牵着她回到舆车。
待两人坐稳後,舆车启返归府,沈季安看着自始至终握在慕宁雪另一只手掌中的木钗,这才默默道:「府上大夫会好好替你诊治,不必再说这些宽慰我的话。」
有了一次失去,沈季安再也承受不住那种椎心之痛,只求这一世她能安然无恙。
回府後,随後沈季安也派人请来了府中大夫。
只见走进寝殿之人,着一身淡灰襜褕,发丝高高束起,一如往常那不苟言笑的型态,前世就刻画在慕宁雪脑海中,纵使见过次数不多,仍是深刻万分。
薄纱铺於手腕,仔细窥探感受,温仪谦歛起神se坐在榻缘严肃道:「冬三月,此谓闭藏,水冰地坼,无扰乎yan。」。
沈季安不解的看了眼温仪谦,後者无过多理会,朝着躺在床榻上的慕宁雪问:「敢问王妃,这双膝是自小落下的病根?」
慕宁雪默不作声,只是紧抿着嘴唇,偷偷抬眼瞧了下站在一旁高大的身躯。
沈季安未注意到榻上那双灵动的双眼,只顾着自己狐疑道:「这不是发热吗?怎会与膝有关?」
「这膝早已落了病根,如今受凛冽冬风袭扰,寒气入t引起风寒,你说这是不是两者有关系?」温仪谦缓缓解释道,後站起身严肃的对着沈季安。
「还有你,你自己不会照料身子,现还要拖一人下水?」
被骂得哑口无言,沈季安顿时静默,确实是自己未照看好慕宁雪,那夜细雪漫漫,因着琴音就这麽让她穿着单薄跑了出来,是自身大意了。
慕宁雪讶於温仪谦居然不用尊称直呼着殿下,甚至出口斥责,无非胆大了些,其职位与权势并不高啊。
而後温仪谦嘱咐好药方又叮咛了几句,这才甘心离开。
走了後,沈季安转向乖顺躲在被窝里的慕宁雪,步伐渐渐走近,落坐在旁问道:「这双膝是何时落下的病灶?为何前世未曾听闻你言过。」
慕宁雪喏喏道:「你忙於边疆战况,鲜少归府怎会知晓,这病灶是儿时意外伤着,不伤大牙的事。」
此时才惊觉,方才内心嘀咕着他人未用尊称,自己是从何时起开始直呼着殿下用「你」字,甚至称呼自己为「我」,这这当真是太过荒诞!
如是这样想着,便听沈季安说起言来,同样撇开了那些繁辱规矩,也是,毕竟俩人早是经历过生si,这一切自也是看淡了些,不必讲究循规蹈矩,思及此,慕宁雪也宽了心。
沈季安叹了口气,压低声音愧疚着说:「前世当真是负了你,从今往後这伤得好好养着,仪谦说了,若反覆让这膝受冻,这脚怕不是会废了。」
慕宁雪乖巧的颔首,复又问道:「那位大夫可是从前跟在你身边的军医?」
「嗯,还记得啊?」沈季安眼角蔓延着笑意,以温柔似水的语调应着。
「可为何他与你似乎毫无阶级差距,平白直述的不用尊称唤你?」
说及此,沈季安语气闷哼冷笑道:「我这条命算是他捡回来的,若非有他,此刻我怎会健全的还占着这楚王之位,无非是早已深重剧毒而si。」
「对待恩人,怎可用以上对下的姿态。」
待慕宁雪yu又更甚追问,沈季安只是淡漠的站起身来,掖一掖被角示意其赶紧休息,转身便步出了寝殿,偌大屋子只剩一双毫无睡意的眼盯着屋外的皑皑飘雪愈下愈大。
两世了,不只沈季安不懂她,连她自己也不懂楚王身上背负着什麽样的重担与秘密,那双清亮的眼眸时常流露着看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那浅藏的笑意深藏着无人能晓的意味,究竟是经历了何些事後,才会习惯将笑容挂在嘴边,似乎所有情感唯有用笑意表示。
慕宁雪愈想愈加心烦,因身t不适而引发的睡意也渐渐随着杂乱思绪而消逝。
另一头,同样带着心烦意乱的杂绪回到书院,正坐下yu拆下信纸,便见温仪谦随後踱步进来。
「何时起身回边疆?」
沈季安看了眼手上未拆的信件,踌躇道:「後天吧,明日回门,不愿扫了她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