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太医每次请脉时,眉头都要拧成个疙瘩,车轱辘一般将话反复说:“先天不足本来就该好好调养、万事不理,郡主倒好,忧思过度,等耗干了心血,就不是调养能解决的问题了。”
明湘仰着头,怔怔望着虚空之中。目光似乎是凝固在一个点上,又似乎什么都没有看,只是茫然地睁着眼。
真累啊。她想。
自己多久没有睡过一个安稳的觉了?明湘不知道。有一瞬间,她甚至生出了一个念头:就这样长长久久一觉睡过去,不再醒来,未必不是件好事。
“……郡主?”梅酝试探着轻唤。
明湘清醒过来。
她慢慢点了点头:“……好,歇下吧。”
作者有话说:
注:
千丈之堤,以蝼蚁之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韩非子·喻老》
皓腕凝霜雪。——《菩萨蛮·人人尽说江南好》
“皇上特意吩咐,不许扰了郡主休息。”
寅时初,夜色正浓,西暖阁中已经亮起了灯火。
大晋三日一朝,朝会往往卯时初开始,因此朝臣寅时便要起身准备入宫。桓悦昨夜留宿郡主府,所以他也必须早起赶回宫中,虽然皇帝迟到没人敢问罪,但桓悦也不想因此被眼里不揉沙子的邓诲邓大人上书劝谏勤政。
昨夜下了半夜的雨,阶下还积着水,庭院中的灯台只亮着寥寥数盏。
桓悦一挥手,止住侍从将整座庭院灯台全部点亮的动作,对过来查看情况的琳琅低声道:“不许惊动皇姐。”
琳琅低眉顺眼应下,转头进了东暖阁,低声伏在明湘耳边道:“郡主,皇上要动身回宫了。”
明湘在黑暗中睁开眼。
琳琅又道:“皇上特意吩咐,不许扰了郡主休息。”
明湘轻轻嗯了一声,道:“我知道了。”
琳琅直起身,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重重帐幔垂落及地,遮蔽了东暖阁外一盏又一盏灯火。从窗下看去,只见一群侍从井然有序地将皇帝簇拥在中间,为首两人提灯开道,明明人数众多却又毫无声息,沿着游廊一路出了正院,最终在院门外一转,消失在远处的黑暗中。
皇帝起驾回宫了。
明湘翻了个身,半张脸埋进了锦被之中,柔滑的丝缎掩住口鼻,有些轻微的气闷,却更让明湘感到安心。
她再度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再醒来时,天已破晓。
明湘扯动床边帷幔上的铜铃,琳琅捧了衣裳进来,照旧等明湘换好中衣,才过来替她梳妆。
梅酝从屋外进来:“郡主,风曲在外求见。”
“叫他进来。”明湘道。又命侍从传膳时多加一席,这就是要风曲陪她一同用早膳了。
风曲进得门来,先谢恩典,却没立刻在下首席位上落座,而是深深拜倒请罪:“臣昨日言语失当,连累郡主,请郡主责罚。”
他指的是昨日皇帝赐私章的举动。风曲本来是想借机试探能不能扩大一点鸾仪卫的权柄,没想到皇帝二话不说给了恩典,还给的过了头,使得明湘不得不亲自跪请皇帝收回旨意。
过犹不及,若因此反而使得皇帝与湘平郡主疏远,风曲自忖罪过就大了。
明湘摇头:“无妨,你是为了鸾仪卫考虑,皇上更不会因此心生芥蒂,起来吧。”
她并没有责怪风曲,因为风曲的话实际上没有逾越之处;更不能怪皇帝,皇帝待她之心一如年幼时。但错处更不在明湘自己,正是因为这些年她死死守着君臣本分,既没有因姐弟情谊而僭越行事,也没有仗着从龙之功妄自尊大,皇帝才能对她一如既往的信任依赖。
何况昨日这一出,实际上并不算坏事。至少明湘清晰地感受到,皇帝对她这个皇姐的尊重亲近半分未减,这让她连日来沉重的心绪稍稍松缓了一点。
风曲起身落座,低头安静地用膳。
喝完最后一口碧粳鸡丝粥,明湘用帕子沾了沾唇,嘱咐行礼告退的风曲:“皇上既然已经亲口过问了这桩案子,玄部的动作就该更快一点,五日之内,我要看见玄部结案。”
风曲沉静道:“郡主,曹案背后的牵涉颇多,若要五日内查出结果,可能需要动用一些非常手段……”
“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手段。”明湘直白道,“曹伯正死在京城之中,这背后的意味难道你不明白吗——采莲司已经将手伸到了大晋京城、天子腹心!我已经劝谏皇上,不要再轻车简从出宫了,但这是大晋的土地,没有道理大晋的君主反而要束手束脚。”
她的语气不轻不重,唇齿间衔着轻飘飘的肃杀:“没有人的性命比皇上的安危贵重,我不管你们怎么办案,五日内,我要看到结果。”
风曲再度俯身:“臣必不辱命!”
他行礼告退,快步走出正院,玄部的几个下属立刻迎上来:“大统领!”
“五日。”风曲的目光从他们面上一掠而过,“调动日字卫全部人手,哪怕把京城整个翻过来。”
“全部人手?”日字卫指挥使犹疑道,“这样一来,日常工作就得暂时交给其他卫队空闲的人手了。”
风曲淡淡道:“全部人手,越多越好,郡主的意思是,采莲司埋在京城里的暗线,有多少就要挖多少——大年初一皇上禫祭先帝祖宗,拜谒太庙皇陵,若是那时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们就只好把脑袋全部摘下来去给朝中诸公谢罪了。”
指挥使一个激灵,摸了摸脖子,深觉自己的脑袋此刻并不十分稳当,立刻道:“卑职必然赴汤蹈火,不辱使命!”